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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下)

戚博远病了。

    看守所那么高的围墙,还架着铁丝网,都没挡住流感的侵袭。他发高热、发寒、盗汗,一夜之间,感冒的症状全部冒出来了。

    龙华看守所属于模范看守所,对犯人很爱护,特意在监舍里用白醋消毒,还请了狱医过来诊治。

    但是戚博远拒绝治疗,当狱医一踏进监舍,他就惊恐地狂叫、奋力朝铁门扑去。接着,他开始绝食、绝水。

    看守所所长在审讯室外遇到钟荩,烦躁地直摇头,现在,狱警二十四小时看护戚博远,千万不能在审判前出什么事。钟荩问有没有通知他家人?所以说他女儿正忙母亲的丧事,顾不到他。

    钟荩一怔,立刻给景天一打电话。

    景天一在外面办案,现场乱糟糟的,他是吼着回话的,对,尸体领回去了,戚博远女儿昨天过来办的手续。说实话,陪她来的那个人,我也吓一跳。妈的,这世界哪是一点小,转来转去,好像就那么几个人。不说了,我去忙了。

    钟荩本想多打听点戚博远女儿的消息,结果这通电话打了等于没打。她找了所长,由狱警陪同,去监舍看望戚博远。

    戚博远现在被移到了单人监舍。监舍没有窗户,四壁都是深灰色的水泥墙,一张窄小的单人床搁在角落里。

    戚博远就坐在那张床上,床前有一张旧桌子,上面散乱了几本书和纸张。戚博远身上穿着黄色的囚服背心,人瘦了一圈,面颊深深地塌了下去。除了他的目光还有几丝神彩,他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个老人了。

    钟荩想起在杭城与他的初见,那种儒雅倜傥、自信、幽默,与今日俨然是两人,心中默默一紧。

    她请狱警在外等着,倒了杯热茶,拿了药片,放在他面前。狱警送进来一张木凳,她在他面前坐下。

    “真抱歉,我今天恐怕不能和你聊天了。”戚博远舔舔干裂的嘴唇,抱歉地笑笑。

    “为什么拒绝治疗?”钟荩很想不通,戚博远看上去并不意志低迷。

    戚博远朝外看看,快速说了四个字。

    钟荩呆住,他说:自我保护。

    “不管吃不吃药,过了七天,感冒都会痊愈,我何必要让自己落入那么危险的境地?”

    钟荩觉得这是她听到的最冷的笑话,她想捧场地笑笑,都没成功。

    “我不能信任他们,谁知道这是不是一桩阴谋呢?死于流感的大有人在,我要活着,活着才能揭穿真相,证明自己的无辜。”

    戚博远不是在说笑,而是高热把头脑给烧坏了。

    “如果他们想对你怎样,饭菜也可以做文章。”她无力地叹息。

    “饭菜目标太大,只有药物可以做到不着痕迹。”

    钟荩看着戚博远很严肃的面容,无语了,“你信任谁呢?常律师?家人?”

    “常律师拿钱办事,他有他的职业道德,在这桩案子上,我可以全然信任他,但是换了别的事,很难讲。真正的家人应该能。。。。。。无条件的信任,但。。。。。。”他顿了顿,又说道,“钟检,我信任你。”

    钟荩大惊,“我不是你的家人,我甚至是你案子的公诉人。”

    戚博远嘴角浮出一丝诡秘,“我知道。有些事,还没到说的时候。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钟荩啼笑皆非,她把药片和水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些是我带来的,确定没有毒。”

    戚博远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捏起药片放进口中,然后一仰头,把一杯水也喝净了。

    钟荩又去食堂端了碗白米粥,他的扁桃体有点肿,下咽的时候,他蹙着眉,仿佛非常痛苦,但他一点都没留,把粥吃得精光。吃完,他微微有点气喘,出了身虚汗,说要上床休息会。

    他并没有立即脱衣,而是把钟荩送出监舍,这才上床。

    钟荩站在走廊上沉思,戚博远的所有表现并不像头脑被烧坏,可是这番言论,难道是常昊给他洗脑了?

    她从花蓓那儿找到常昊的手机号码,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给常昊打电话。气愤的是,常昊没接电话。钟荩几乎是郁闷地上了公交,半路上,她收到一条短信,辰飞邀请她去看车展。

    谁叫辰飞?钟荩对着手机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胡微蓝介绍的那个人。她压根没想与辰飞再联系,那天纯属敷衍,于是大脑自动把这人删除了。

    我在外地出差,谢谢你的盛情。她看了看,回复不失礼貌,然后按了发送。

    呃,辰飞似乎拿着手机在等着呢,一分钟后回了过来:去几天?

    她胡编:三天。

    辰飞又回道:是飞机还是火车?到站时间是?

    钟荩扁扁嘴,合上手机,懒得理了。

    上楼前,又看了看公告栏,凌瀚讲座的已经撤掉了,换上三八妇女节活动安排。她一寸一寸收回目光,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忙跑了过去。

    一走进办公室,意外地看到辰飞坐在她办公桌后,冲着她,笑得阳光灿烂。

    钟荩傻站在那里,一时失语。

    辰飞原来是找牧涛的,与她的邂逅,只是巧合。

    鬼才相信呢!

    常昊的电话把她从窘境中解救了出来,就凭这一条,钟荩都觉得对常昊讲话要礼貌点。

    她放下公文包,避到露台上去接听。

    “庭审刚结束,你有什么事?”常昊难得为他这么久才来电话作了解释。

    钟荩回以和风细雨,“没关系的,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戚博远。。。。。。”

    常昊砰地打断了她:“我可不是你们拿张报纸、捧捧茶,混混也能拿薪水的公务员,我一会还有个庭,明天也有个庭。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聊一聊这个词,如果你真有什么要咨询,不妨告诉你我的明码实价,法律咨询每小时200元,具体案子每小时400元,你若想好了请找我助理预约,朝九晚五,随时欢迎!挂了!”

    钟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看来,某些人真的不能视同人类对待。

    回到办公室,辰飞还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架势,钟荩懂,不达目的不罢休。

    上了陆虎,钟荩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对辰飞说:“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管是做普通朋友还是做男女朋友,我们都不合适。”

    辰飞凉凉地飘来一句:“检察官,你想太多了,不就找个伴去看个车展么。”

    “我刚订了车,对车展没兴趣。”

    辰飞像看外星人似的打量她,“你以为看车展的都是去买车的?”

    “反正我对一切机械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知道了,我会慢慢培养你的。”辰飞吹了声口哨,踩下引擎,陆虎嗖地窜出去,钟荩差点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

    今年的国际车展分了几个馆,规模比哪一年的都大。从经济粗放型的车一直到令人惊艳的概念车应有尽有,美丽的女车模更是争妍斗奇,看车的人如雨前过街的蚂蚁。钟荩自觉自己就是其中一只。

    “看,那个鼻子嗅个不停的人,凭着嗅觉就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车,贪婪的欲念一览无余。”辰飞几次想去牵钟荩的手,都给她避开了,他笑笑,不以为意,“你再看那个,两眼空洞茫然的,这就是没钱看热闹。呶,那个两眼发光,哈哈,闻香识美人,是只为看美女车模的。”

    “你呢,算哪一类?”钟荩发现无论是展厅里,还是展厅外的走廊,人已经越来越多,甚至到了拥挤不堪的程度。

    “你。。。。。。明知过问。”辰飞准确地扣住了钟荩的手腕。这不是一个轻薄的举动,他再不抓住她,她就会被人群冲散了。

    钟荩浑身的血液突地就凝固了。辰飞掌心温暖、干净,和另一只指尖之间有着厚厚枪茧的手掌是完全不同的,那只手掌宽厚、干燥,可以将她的手包得严严实实,她俏皮地在掌心挠痒痒,他也能不动声色。

    “放开!”她低叱道,眉宇间一片森寒。

    “太过于敏感的女人没人喜欢。”辰飞皱了皱眉。

    “我说放开。”钟荩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还特意在衣袖上蹭了蹭。

    辰飞盯着那只手,眉眼冷凝:“钟荩,你侮辱了我。”

    钟荩沉默。

    “你心里面明明有一个人,却还来和我见面。见了面就有两种可能,动心与不动心。我必须说,你让我动心了。虽然现在这还谈不上是爱,但你点燃了我的希望之火。”

    “你的从前就是一张白纸吗?”展厅里喧哗声太大,钟荩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不是。”

    “这就公平了。”

    “我用橡皮檫把白纸上面的字都擦净了,而你没有,你仍然在上面一笔一划地重描。你根本不想忘记从前,你还在等待他的回头。”

    “你是心理学家?”钟荩脸色越来越白。

    “心理学家都是疯子,我是正常人。”辰飞一字一顿。

    钟荩愣愣地瞪着他,感觉不是她疯了,就是辰飞疯了,他们之间到了这种纠结的程度么?“好,好,你说得非常正确,我向你道歉。”她想走人。

    “我不需要道歉,我要你把他彻底忘掉。”辰飞非常固执

    钟荩拂了拂头发,“辰飞,我听说倒追你的女孩很多,也许你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对你俯首帖耳。很抱歉,我真没那样的习惯。上次见你是胡老师的面子,这次是给牧科的面子,再没有下次了。这里空气太闷,我先走。”

    晕死,这口气怎么听得像那只大脑袋?

    钟荩不等辰飞回应,匆匆地消失在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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