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笙箫默小说 > 挑灯仗剑录 > 第十二章 禁地石壁

第十二章 禁地石壁

    陈青桐刚出了口气,却见一人如飞赶来,那人约莫四十余岁,青袍皂靴,鹰目钩鼻,不似良善。孟中挣扎在地,叫道:“师叔!”一手抚胸,一边道:“师叔,此人是流云庄的奸细,偷窥我们的秘密,要赶回去传递讯息。”来人乃泰山派的无飙道人,闻言道:“你们若不多嘴多舌,又怎会被他听得计划?”望着陈青桐,道:“既是魔教余孽,今日断然饶你不得!”陈青桐心中一凛,暗暗叫苦:“此人既然是这两人的师叔,想必一身的本事会高强得许多。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要保全自己的一条性命,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或有一线生机。”心念电转,更不犹豫,一掌击出,正是伏虎拳法中最厉害的一掌“百虎称雄”。 无飙道人已是身形一转,猛地大喝一声,宛若空中扑下了一只兀鹰,一掌向陈青桐击下。

    陈青桐奋起一格,双掌相交,只听得“砰”地一声,陈青桐跌翻在地上,但无飙道人给他一震,也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个筋斗,才稳得住身形。陈青桐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正好无飙道人又已挥掌打来,陈青桐使出全身功力,再接了一掌。这一下,双方都给对方掌力震得摇摇晃晃,陈青桐虎口发麻,多退了两步,稍吃点亏,但却不至于跌倒。原来无飙道人的功力胜过陈青桐不止一筹,但因他从山顶奔来,内力消耗了不少,再与陈青桐全力相拼,两人已是相差不远了。第一掌他是以居高临下之势,才能把陈青桐震翻的,到了第二掌,他虽然仍占上风,优势便已不大。

    无飙道人衣袖一挥,催动掌力,猛压过去。陈青桐的功力到底不如,只觉对方的内力像浪头般一个个打来,前浪未休,后浪又到,眼看就要支持不住,慌急中掌心向外一登,又被对方震退两步,无飙道人一声冷笑,走离宫,转坎位,突然一掌向陈青桐意料不到的方位打来,陈青桐收招不及,身形顿时全在他掌力笼罩之下。但陈青桐得了三位高手的指教,不但练好了伏虎拳,身法步法,也有了极大改观,就在无飙道人变式换招这一刹那,他倏地足踏“震位”,绕出“生门”,反手一掌,风雷隐隐,斜切无飙道人腰胁的章门穴。无飙道人万没料到这文弱书生竟然懂得八卦方位,当下顾不得再使擒拿手,霍地一个“凤点头”,移形换位,一招“倒打金钟”,横掌直切陈青桐的手腕,解开了他这一招。无飙道人反击得手,掌法展开,如影随形,一个窜身, “游龙探爪”,又已抓到了陈青桐的后心。陈青桐回身不及,心念电转,忽然想起鸠盘鬼母反身钩腿的绝招,当下不及细想,身体倏地向前一俯,双臂后扬,猛地一腿倒踢出去,无飙道人掌力还未及陈青桐背心,陈青桐反身一腿,已踢到他肩头来,无飙道人吃了一惊,掌力疾吐,却打了个空,陈青桐身若游鱼,倏地窜出三丈开外!

    孟中在旁瞧得心花怒放,笑道:“臭小子,可知泰山派的厉害了?要打死你,不过如捏死一只小小蚂蚁一般容易。”陈青桐正使到一招“回风摆柳”,双掌齐出,与无飙道人四掌相撞,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拔腿就逃。原来他为人机警,明知不是无飙道人的对手,早看好了逃跑的路。那山壁之上有个山洞,却似是人迹罕至一般,如今不敌无飙道人,果然不再硬拼,立马开逃。无飙道人怒道:“臭小子,怕你飞上天去!”尾随急追。陈青桐逃得快,无飙道人追得也快,他偷空向后一望,但见无飙道人大袖飘飘,已然跟到他身后不足三丈,吓得魂飞魄散,叫道:“老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何必苦苦逼迫?”无飙道人喝道:“死到临头,还有许多废话?”看看追近,蓦地腾空飞起一脚,正中陈青桐的后背。陈青桐就地翻滚,顺势钻进洞中。

    孟中与孔池两人先后跟上,见状急道:“师叔,为何不追?”无飙道人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道:“用你指挥我吗?”孟斯道忙陪笑道:“师叔误会了,我只是担心这小贼逃掉罢了。”孔池道:“师兄,你糊涂了!那山洞是我派禁地,你我若入,便犯了门规!”无飙道人哼道:“里面也不是什么平安吉利之地,你看他进去,无非闯入虎穴罢了。”孟中与孔池面面相觑,暗道:“虽说是禁地,但里面有些什么,除了掌门师伯、师父、师叔三人之外,再也无人知晓,如何是虎穴?”当下三人死守洞口,守株待兔。

    陈青桐一头钻进山洞,擦了把冷汗,暗道:“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倒霉?”掰着指头一算,从偷偷溜出去听书被父亲三次责罚,最后一次连饭也吃不饱便被鸠盘鬼母搅了局,好不容易遇见个鸠盘鬼母能告知自己所想,又被夔门六怪追,还没追完,又掉进辛信陷阱,被迫冒充辛家公子,吃毒药,挨毒掌,样样有份,不禁大为丧气,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倒霉?”如今还更厉害哩!外面三个煞星拿着明晃晃的钢刀宝剑正等着他,只要他一露头,立刻便是一刀,说不定那时候人头落地,真是有冤也无处诉!

    “他妈的!”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声。

    他眼光一扫眼下身处的山洞,但见山洞外明堂豁亮,洞内却是阴暗无比,只好摸黑前行。也不知走得多久,忽见前面山洞顶上开了一个口子,阳光倾泻而入,顿时能够视物。陈青桐一时又不敢出去,四处张望,隐约见山壁之上画着几幅图画,不觉好奇,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却是一个长发的小人儿提着剑,左纵右突,正与另外一个束髻小人儿在比试剑法,画得虽不细腻,但也有颇有童趣。他看完了第一幅,再看第二幅,但见一个长发小儿一剑斜刺,隐约刺向另外一个束髻小人儿的腹部,束髻小人儿弓步侧身,长剑下压,正是抵挡之势。再看第三幅,长发小人儿长剑点向对手肩头,那束髻小人儿挺身相迎,反手一剑指向长发小儿胸口,似乎却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不由叹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一味退让,哪怕彼此武功就在伯仲之间,也难以取胜。”

    他看完了三幅图画,又向后面的图画看去。那第四幅竟多了几分刻痕,正划在长发小人儿的手掌之上,与长剑混淆,也不知他究竟指向哪里?束髻小人儿侧身沉肩,斜斜一剑若举月之状。陈青桐暗道:“这图画的刻痕定非外人破坏,而是作者有意为之,却不知是何用意?”穷思苦想多时,拍掌笑道:“是了。必定是这位长发小儿见对手剑法高妙,不知如何破解,于是采取回防抵御之势,长剑使得滴水不漏,风雨无侵。”数过去,前后图画共有七十八幅之多,最后一幅,束髻小人儿撤剑倒地,想必是输了。他看得出神,不觉踩踏一块石角尖尖的岩屑,疼得一身惨叫。只听洞外有人大声道:“你听得惨叫么?定是怪人杀了小贼,他临死之前的呻吟。”正是孟中的声音。另外一人道:“你胡说什么?惨叫便是惨叫,凄厉悠长,呻吟就是呻吟,绵绵低沉,往往无力。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还不回去?想必官府的捕快正在验看尸体,你们不妨就在一旁作证,说‘看流云庄的人与他们争执,其后怎样,双方是否动手,却不得而知’,这番说词要是忘了,只怕你们师父不打烂你们两个的屁股!”孟中讪讪道:“师叔教训得是,却不知那青花包裹可否备妥?”无飙道人冷笑道:“我做事素来稳重,早已将包裹悄悄放到了流云庄的后院,你们且记好位置,莫犯糊涂。”低声把放包裹的地方说了。孟中唯唯诺诺,渐渐不听得动静,陈青桐忖道:“听这口气,分明让他去栽赃,不知又要害谁?”

    无飙道人陪笑道:“前辈,我这师侄不会说话,您老人不要见怪?”陈青桐心中奇怪,忖道:“他和谁说话?”悄悄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原来后面还有一间石室,墙壁单薄,上面又开着二尺见方的一个口子,声音正从外面传来。无飙道人催促数声,不见有人应答,叹道:“前几日前辈还肯与我说话,不想今日却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想必是那小子闯将进来,打扰了您老人家的清静?都怪我不慎,若是收起游戏之心,早将他杀死在外面,便不会如此了。怨我,怨我,稍时必定让厨子做上极好的一顿金陵桂花鸭,算我陪罪道歉,如何?”

    陈青桐立时恍然大悟道:“这洞中以前不知道住着什么高人,想必年纪极大,辈份颇高,脾性也不太好,无飙道人以为我误入此处,定会激起此人大怒,然后将我打死。只是这位高人不知何时离开,他便是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也没有人应他。”转念一想,暗道:“不好,若是让他知悉了洞中情形,岂非追赶进来置我于死地?一条道路被他封死,我逃无可逃,要保全性命,那可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没有。”惊惶之下,强自平复心神,咳嗽一声。无飙道人在外面听得动静,喜道:“前辈,你身体不舒适么?”

    陈青桐故意压低嗓子作沙哑之音,道:“我有些风寒。”洞中回声极大,飘缈空旷,无飙道人果真听不出异常,嘿嘿干笑,道:“前辈真会开玩笑,您老人家内力深厚,寒暑不侵,又怎会感染风寒?”陈青桐道:“你以为怎样?”无飙道人道:“莫非前辈走火入魔了么?”

    陈青桐道:“我就是走火入魔了,你待如何?可想进来么?”言罢,一手握著腰间匕首,暗道:“你要是进来,我便在暗中偷袭,戳你个大窟窿。”只听无飙道人摇头道:“不可不可!昔日前辈以此法骗我两位师弟进去,结果在洞中了结二人性命,‘泰山五侠’变成了‘泰山三侠’,这等教训,晚辈怎敢忘记?”陈青桐脱道:“只有三侠了么?”仓促之下,不及掩盖嗓音,暗叫不妙。所幸这山洞内外,曲里拐弯,声音远远传出,无飙道人果然听不出异样,道:“前辈,我泰山派武学甚是高强,但与您相较,却是微星仰望于明月,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您,您老人家若是肯教我两招,那晚辈便是一辈子也受用不尽的了。”陈青桐道:“你想是要我出去传授么?”无飙道人惊慌失措,声音都变了,慌道:“您老人家昔日入洞之时,曾发下誓言,一辈子不愿再出去,若是出去,那定然是要杀人的。这,这还是不出来的为妙。”

    陈青桐暗道:“我不懂剑法,怎样教你?便是懂得,你为人暴戾凶狠,也万万传授不得。”旋即道:“这可是为难得紧了!”那无飙道人数次来此请求,每每被洞中怪人呵斥离去,不过是他心有不甘,脸皮极厚,是以屡败屡归,屡去屡来,今日听陈青桐在壁那边说道“为难”二字,不禁大为欢喜,道:“莫非前辈回心转意,答应在下的请求了?无妨,我虽不能亲眼看见前辈英姿,但您若言语指点,也是一样的。”

    陈青桐一惊,暗道:“这可如何是好?”转念一想,道:“我长久不曾动剑,手脚皆有些生疏了。你扔一把好剑给我,待我回想一二。”无飙道人喜道:“这个容易,在下这就去取宝剑来。”听得脚步声响,渐渐走远。陈青桐方要松口气,那无飙道人却又回转过来,道:“前辈,您杀了那小恶贼,想必过得一时,尸身就要发臭,我遣人进去将他抬走怎样?”陈青桐大惊,暗暗道:“你若是派人进来,我还有活路么?”压低声音,缓缓道:“我并未杀他,只不过一掌将他拍昏,留他一条性命,也好有人使唤。你快去快回。”无飙道人愕然,喃喃道:“前辈今日心情极好呀,平日三言两语,今日却是滔滔不绝。”陈青桐故作森然道:“你多嘴多舌,这剑法不教了!”无飙道人慌道:“晚辈该死,该死!前辈休要生气,前辈洞口已经有人把守,断然不会再让生人贸然闯入,请前辈放心。”言罢,匆匆离去。

    陈青桐暗暗叫苦:“我本想他走了以后,自己找个机会出洞,逃回客栈。他如此安排,叫我如何是好?我若要他撤人,他性情狡诈,必然生疑,反倒不妙;也罢,少不得要在这山洞耽搁几日。”不多时,听见脚步声响,无飙道人去而复回,从壁上小小窗口递进一柄长剑。陈青桐将鞘卸下,沉声道:“你以为我是谁?这等寻常的兵刃,怎配使我的剑法?”反从窗口又扔了出去。小室黝黑一片,无飙道人视物不清,无奈道:“前辈所言极是,只是师祖爷随身宝剑供奉在大殿,我白天去拿多有不便,只能等候夜半方能取剑,请您老人家稍安勿躁。”陈青桐暗道:“你是泰山派长老,怎能为了一套剑法饿人去偷师祖爷的宝剑?”心中颇为忿忿,冷笑道:“那等你得了宝剑,再来请教不迟。我乏了,休要吵闹,否则老子出来一个将你们都杀个精光。”无飙连连称是,转身告辞走了。

    陈青桐耳朵贴在山壁上,听得清清楚楚无飙道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当下回到日光“厅堂”,擦一把冷汗,暗叫“好险”,道:“他若真将什么宝剑取来,我怎样传授他剑法?”有意无意之间看见壁上图画,心念一动,自语道:“是了,这不是有现成的七十八招剑法么?不对,不对,上面有两个人,每人七十八招,合起来就是一百五十六招了。那束髻小人儿看似较弱,我便将他的剑法传授给无飙道人。”于是从地上拾取一根枯枝,看一招,学一式,丝毫不敢大意。

    待半夜子时,那无飙道人果然又来,送进一口长剑来。陈青桐拔剑出鞘,陡觉寒光电射,冷气侵肤,寒意透衣而入,不禁打了个冷战,伸指一弹剑身,当的一声,声若龙吟。赞道:“好剑!”这句赞却是衷心而发。原来他带着钟梓玄的宝剑,虽然锋利,却是凡品,远不及他手中这口宝剑锋利。无飙道人陪笑道:“是,是,我费了许多周折,才从大殿将宝剑偷偷带来,前辈若是欢喜,传授我剑法之后,我愿将此剑拱手相送!”陈青桐暗道:“这剑极好,想必当年配戴它的泰山派祖师爷必定是江湖上一位真正的大豪杰、大英雄。可惜后代弟子不堪,确是辱没它了。”轻轻把玩,道:“我的剑法有好几套,剑招变幻无穷,更是难以计数,你想学什么?”

    无飙道人道:“晚辈不敢贪心,只要学能破我泰山派‘破云剑法’的剑法即可。”陈青桐闻言,叫苦不迭,暗道:“也不知壁上的剑法,可能破你泰山之法?”躲避不得,只好硬将头皮,道:“好,你先报来一招,将此招的举止行动说于我听。”无飙道人说道:“这一招乃是我泰山绝学,唤做‘削云三绝’,一招三式,行剑之时,气入手三阳,直直挺剑而出…”陈青桐道:“你好不贪心,今日我只传授你破一式之法,另外两式,明日再说。”无飙愕然,为难道:“这一招三式连贯一体,若是分开,不攻自破,也•••••也用不上前辈的高明剑法了。”

    陈青桐心中暗笑,咳嗽一声,沉声道:“你以为我不知么?只是老夫不喜教你太多,要故意打乱招式罢了。”无飙道人道:“原来如此,前辈实在风趣。只是我这一招三式,实在不能拆分,还请您老人家今日且将就一番,如何?”陈青桐听他言语谨慎,颇有试探之意,道:“也罢,下不为例。”无飙道人闻言,心中大喜,慌忙将这招的口诀、要点、行使举止细细说来,深恐迟了,山壁那边之人主意又变。陈青桐便借着黑暗,在小室之内默默演练,稍有不明白,便以长者口吻埋怨道:“这样不好,轻易便可露出破绽,为敌有机可乘。”只是究竟有何破绽,他却不说出来,自然也说不出来。

    无飙道人哪晓得他纯在胡说八道,暗道:“高人果然就是高人,我这招乃泰山剑法精髓所在,在他眼里却是漏洞百出。”忙道:“您所言得极是。这套剑法实在还有待改进。”陈青桐将三招剑法练得娴熟,道:“好,明晚你再过来,我自然指点你一二。”无飙愕然,有些失望,喃喃道:“今晚不能破么?”陈青桐道:“我若是现在就指点你,不过是随心意气而已,没有深思熟虑。若是花些时间思忖,明日教你的剑法必定高妙精纯。你自己选吧!”无飙道人慌忙道:“我要那成熟的破解之法,愿意等候明日。”陈青桐道:“好,你先去罢。”无飙道人支吾不定,好半日才道:“前辈,那宝剑你可能还我?若是长久不见,只怕大殿值班弟子生疑。”陈青桐将长剑递出。无飙道人千恩万谢,又谄媚奉承一番,急急离去。陈青桐听他走远,回到“厅”中,月光倾泻而下,银白若雪,心中却是踌躇苦闷,道:“我对这剑法一窍不通,如何才能答他?” 无奈之下,他便去看那壁上图画,细细揣摩,只觉得那两人剑法或是胡闹,或是高妙,但似乎每一招皆可破去这“削云三式”,又似乎每一招都不能拆解,不禁左右为难,往地上一躺,双手平摊,道:“不管了,明日他来问,我就随便应付好了。”但想到无飙道人心狠手辣,若然生疑,定会进洞内一窥究竟,其时自己哪里逃去?暗生焦虑,不能入眠,索性从地上爬起,又将那泰山剑法演练一遍,终无所悟,不仅苦笑道:“这就是泰山派轻易不能外传之绝学么?也看不出什么厉害,只是即便如此寻常的招式,我也破解不得,苦也,苦也。”渐渐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待醒来之后,有人从小室壁洞托进一个木盘,有酒有菜,颇为丰盛。陈青桐忖道:“想必是那无飙道人存心讨好洞内‘高人’,所以连这饭菜也甚用心思了。”他不能喝酒,但料想洞内的高人若是嗜酒如命,自己推辞,岂非如使剑一般,显出破绽?于是将酒悄悄倒在地上,用过米饭佳肴,把盘子与空酒壶放在洞框之上,稍时自然有人收拾。三顿尽皆如此。待到了晚上,无飙道人又偷得大殿的宝剑,依旧交于这位“高人”使用,继而询问破解“削云三式”的剑法。陈青桐推诿不过,随意将壁上束髻小人儿的一招说出,如何出剑,如何扭腰云云。无飙道人略一比划,哭笑不得,道:“前辈,这招果真能破那‘削云三式’么?”

    陈青桐喝道:“如此高明的剑法,你若非好好思忖,怎能体会其中的无穷奥妙?”无飙道人见他生气,陪笑道:“是,是,我见识有限得紧,未曾体会前辈的一番苦心,一定回去好好领悟。”蓦然想起一念,道:“前辈,这剑法没有口诀吗?”陈青桐一惊,随口道:“ 延年不语望三星,莫说夫人上涕零。争奈世间惆怅在,甘泉宫夜看图形。”无飙道人目瞪口呆,道:“前辈,这剑诀实在玄妙,我…我听不明白。”陈青桐暗道:“你们自然听不明白,此乃张祜的《李夫人歌》,本为咏怀抒志之诗,哪里是什么剑法口诀?”暗暗好笑。

    无飙道人不识真相,只道既然听不懂,更见剑法的高明独到。陈青桐深恐与之纠缠下去,稍有不慎,立刻便露出马脚大穿其帮,甚是不安,便压低声音,要他早早回去自己揣摩。无飙道人道:“前辈教训得不错,只是今夜我还未曾奉上另一招泰山剑法。”陈青桐深吸一气,道:“你且说来听听。”无飙道人道:“这一招唤做‘纳云六动’,也是我生平习练得最好,也素为自负的杀手锏,自然在您老人家眼中,不值一晒,以为是小儿胡闹的玩意而已。”陈青桐听他语气,似乎颇为得意,哼道:“这是你自创的绝学么?”无飙道人颇为尴尬,讪讪道:“晚辈愚钝,又无大宗师之才,哪里能够自创武功?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剑招。”

    陈青桐意欲损骂他几句,方要调侃,转念一想,暗道:“你虽龌龊卑鄙,泰山派既号称名门大派,想必以前的祖师品性还是好的,唉,我要骂你无妨,但不该将他们也得罪了。这 ‘纳云六动’若是你泰山列位师祖呕心沥血的杰作,我也不可拿来取笑。”咳嗽一声,道:“你也不必太过谦虚,这泰山剑法虽然算不得登峰造极,但也算武林中一流的剑法,莫要如此妄自菲薄。”无飙道人听他夸赞,大喜过望,道:“只是这一招言语难以表述,我说得慢些,或有罗嗦唠叨之处,还请您休要烦躁。”陈青桐灵光一闪,喝道:“什么‘六动’,莫非又是一招六式的小套路不成?你忘了昨儿个的承诺,将我言语置若罔闻,反倒敢得寸进尺么?不教了,不教了,你回去吧!”无飙道人慌道:“非也,非也!这一招使将出来,要求四肢、肩腰配合动将,绝非是六小招组构的套路。”陈青桐暗道:“以后我还是少说话吧?”道:“好,我权且再信你一次。”无飙道人长长一叹,状若松了一口气,道:“多些前辈成全。”言罢,将口诀、法要、注释悉数道来。陈青桐默默记忆,便在暗中自己演练,确认无误之后,依旧将宝剑从壁洞递出。无飙道人笑道:“我明晚子时再来。”陈青桐道:“你若是连那‘削云三式’的破解之法也学不会,明晚就不用来了。”心道:“你若是来了,明晚我又怎样应付?苦也,苦也。”

    那无飙道人愕然,咬牙道:“您老人家放心,我便是不睡觉,也要悟透其中的真谛。”匆匆离去。

    其实二人心中俱是忐忑不安,陈青桐冒充高人,胡乱“传授”了一招“高明”的剑法,拖延时日,深恐那无飙道人发觉其中的蹊跷,若是事情败露,自己性命难保。无飙道人得了剑招与“心法”,害怕自己领悟不得种种奥妙,被洞内“高人”唾骂,气愤小觑之下,再也不肯悉心指点。陈青桐烦躁之极,道:“大丈夫随遇而安,若是天命如此,担忧也是枉然。”转念一想:“人家大丈夫就是死了,那也青史垂名、流芳百世,从此再无遗憾。我莫说什么丰功伟业,便是连红叶峰报恩亭也找不到,可谓是窝囊之极,自然不甘就此稀里糊涂地死去,叫恶人得偿所愿。”从地上拾起那根树枝,先将泰山派之“削云三式”和“纳云六动”好好演示一番,权且派遣心中的郁闷,渐渐纯熟,遂停步歇息。他终究无聊,睡不得,又看墙上的壁画,月色之下,恍惚那长发与束髻两个小人儿悉数活转过来,彼此一招一式地正在比试,若鬼神神差一般,不由自主地模仿揣摩,将那一百五十六招悉数使将一遍。他昨夜也曾舞弄,只是今日再来,手法、步伐尽有不同,似乎能够体会得什么?但细细思忖,却说不得,言不出,如痴如醉之间,酣畅大睡,直至被自己呼噜惊醒,不觉好笑,道:“我掀涛翻浪,毕竟不太文雅。”便运起钟梓玄教他的“睡觉”法门,打坐调息,入眠安定。

    白日无事,依旧丰盛三餐。陈青桐酒醉饭饱,便来吟诗,但一旦念及自己尚处于险境之中,那多少唐诗宋词便无心诵读,或是打将一套伏虎拳法,每一掌出去,更觉有力,角度分寸拿捏有度,自觉甚有进步;或是连剑,包括泰山派的两招绝学和壁画之上的小人儿招式。待又到子时,心神有些不宁,早早在黑暗小室之内,等候无飙道人过来,忖道:“他若是生疑,我便想个什么法子将那宝剑诳骗过来,得如此神兵利器防身,哪怕他泰山派数十弟子围攻,我胡乱劈砍,斫断他们的刀刃,也许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心念如是,紧张万分,额头不觉冷汗涔涔。听得脚步声响,那无飙道人已到了壁外,大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几乎就犯糊涂了。”陈青桐大惊失色,暗道:“莫非他真地知悉了真相么?”胡乱思忖之间,无飙道人笑道:“前辈,你那剑法果真是高明之极,我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陈青桐不知他是有意揶揄抑或实话,试探道:“你说什么?”无飙道人说道:“我先前苦思不透,便在庭园散步,见这一只黄雀与螳螂打斗,陡然醒悟:前辈这剑法有四两拨千斤之妙,正合克制‘削云三式’刚猛进攻之势,了不起,了不起。只是那剑诀尚有些疑惑。”

    陈青桐听他语气欢喜无比,不似做作,大为讶然,旋即苦笑不已,心道:“哪有这般凑巧之事?”咳嗽一声,沉声道:“你若是能够悟透剑诀,修为自然更深。”无飙道人讪讪称是,恭敬道:“却不知那‘纳云六动’的破解之招,今晚可能传授?”陈青桐心道:“你与孟中、孔池都不是好人,我将壁上剑法告诉你,万一被你参悟,武功更好,岂非有为虎作伥之嫌?”道:“今日不传授你了。”无飙道人急道:“前辈何出此言?莫非,莫非是我有所怠慢?”陈青桐道:“你这几夜将要破解的剑法悉数告诉于我,再给我几日清净,让我细细思忖,以后也将一套完整的破解拆招之剑传授于你就是了。零碎拆招无甚意思。”无飙道人长长松了一口,喜道:“还是前辈想得周到。”

    他将长剑从洞框递入,又道时间紧迫,催促陈青桐若是合宜,当下就要练习,言语中,似是恐怕高人烦躁,极尽各种赞美言誉之词。陈青桐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意外他在孟中、孔池面前,何等的威风,不想此刻却是如此猥琐,感慨世上人情世故,几分真实,几分虚幻,实在叫人难以辨识,再也听不得,道:“你休要唠叨废话,只将那些招法说给我听就是了。”无飙道人欢喜不止,什么“苍柏迎春”、“金鸡唱红”、“织女砌云”等等。陈青桐皆用心学习。以后夜夜如此。过得十来天,全部学完。

    陈青桐渐渐领悟剑法奥妙,听他小心翼翼地问破解套路之事,不慌不忙,笑道:“不难,你若是仅要那破解之招,后日可得;要是再加上封敌之招,四日后可得;假如尚要反守为攻,七日后可得。”这“破”、“封”、“攻”本是剑法寻常诀要,并无什么特别的奇异,但他既然是“高人”,口中说的这几个字,听在了无飙道人的耳中,却有别样意韵,慌忙道:“各招有何区别?”陈青桐道:“所谓破解之招,不过是敌人一剑刺来,无论何时何地,你皆能轻易拆解,对方一招不成,再出一剑,又被你化开而已;那封敌之招不同,却是指你破开敌招之后,得了先机,能够预先封住他下一招,断绝其绵绵不绝之攻势;所谓反守为攻,便是封敌之后,你尚有时机反攻,他再也攻不得你,你反倒不断打他。”无飙道人大喜,道:“我要那最后的反守为攻之法,还请您老人家不断赐教。”陈青桐暗暗好笑,道:“好,七日之内你休要打扰我,惹得老子性起,奶奶的,便一招也不教你这兔崽子了。”料想那“高人”脾性暴躁,若是说上这些粗口,方能让他深信无疑,不敢私自过来偷窥打探。无飙道人一口应承,欢天喜地回去不提。

    陈青桐如今的剑法,亦非昔日之吴下阿蒙,即得了泰山派密传剑法,又将壁上一百五十六式攻防之招尽皆练熟。过得五日,夜半时分,他正在打坐调息,听得小室洞壁之外脚步声响,心中疑惑:“七日之期未到,他如何又来催促了,这次语气无论如何,皆要严厉凶悍一些,好好唬喝他一番。”故作沙哑之状,喝道:“你来此作甚?”

    外面那人停住脚步,惶恐道:“老,老前辈,在下是泰山派弟子孟中,您老人家可安好?”陈青桐愕然,沉声道:“我管你是谁?有什么事情?说完快滚!”孟中惴惴惶恐,心道:“先前问起师父洞中禁地之人的来历,听他所道,里面之人武功极其高强,只怕我泰山派几位长老一并加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与他说话,一定要万般小心谨慎、察颜观色。他若是怒骂,可见得心情极度恶劣,你便该急急逃走,切勿胡搅蛮缠,惹他出洞追杀;要是耐心问你,也当长话短说,不可唠唠叨叨。我如今私入禁地,也不能耽搁太久。”于是陪笑道:“我听闻前辈似在指点无飙师叔武功,晚辈好生羡慕,不知,不知能否有得福气,也请您调教一二?”陈青桐暗道:“你这恶人,痴心妄想!”方要开口呵斥,转念一想,另外有了主意,道:“好,你将山洞门口的护卫撤去,我出来教你。”孟中为难道:“那些都是无飙师叔安排的,晚辈不敢僭越。”

    陈青桐道:“难不成你要与你那师叔一样,专门等到夜半之时,结伴过来么?”孟斯道道不敢。陈青桐道:“那你说怎么办?”孟中眼睛一转,道:“也罢,我将看护的师兄弟灌醉之后,便在洞门之前一丈处等候前辈,您老人家辛苦也,就在洞内一丈之地教我武功,如此一来,小人并未违反派规,前辈也不曾违背诺言,岂非皆大欢喜。”陈青桐道:“我教你本领,你受益,你进步,我有什么好处,敢说皆大欢喜?”孟中慌道:“晚辈胡言乱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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