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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冰上练剑

    卢先生大怒,铁葫芦向上一震,把蝉吟老人长剑荡开,余先生一声不响,钓竿疾扫。蝉吟老人冷笑道:“就这点功夫,不足为我对手!你们还有什么伎俩都使出来给我看看!”运剑如风,虎跃鹰翔,飒飒连声,浑身上下,恍若卷起团团精芒冷电。卢先生退了几步,突然一跃而上,铁葫芦凌空一抖,只听 “当”的一声火星乱冒,硬接了蝉吟老人一剑,但见他手抱葫芦,按动机关,葫芦口中忽然喷出一团银光!要知高手较量,分寸之间都要计算得十分准确,蝉吟老人所占方位乃是风之下方,猛听沙沙声响,一团钢针已是扑面飞到,蝉吟老人身手何等迅疾,长剑向前一送,一个旋风急舞,但见银光四散,他剑势不绝,大喝一声“着!”寒光利刃冷气森森,指到了卢先生的心窝,只听卢先生一声惨叫,急跌出六七步远,一条右臂,血肉模糊,原来正是在蝉吟老人解招退招之际,以快到不及眨眼之势,一剑刺穿了卢先生上臂!

    余先生见同伴重伤,一声怪啸,钓竿抖得笔直,宛若长枪大戟,斜刺掠出,岂料蝉吟老人身形飘忽不定,如影随形,人到剑到,一道寒光,直刺他背心要害!余先生到此,心惊胆战,也亏得他除了一身横练硬功登峰造极,轻功也还可观,但见他身形疾起,竟凌空倒翻上半空,宛如飞龙夭矫,盘旋飞舞,登时倒把蝉吟老人身形裹在钓竿杆影之下!只听蝉吟老人一声长啸道:“好,有趣,这才像话!”反剑一劈,将钓竿震开,身形骤转,一口剑使得神出鬼没,似实还虚,似虚却实,剑势如虹,奇诡莫测,竹芦双怪两人联手尚且抵挡不住他的剑法,如今落单,结局可想而知,蝉吟老人扬剑作势,笑道:“你这几招还看得过去,再来,再来!”余先生勃然大怒,手腕一翻,钓竿一招“李广射石”,一根细细的钓竿,使出了雄浑无比的大枪招数,向蝉吟老人当胸疾刺,蝉吟老人哈哈一笑,横剑一封,“当”的一声,钓竿火光四溅,被震得歪过一边!蝉吟老人剑招快捷异常,身形一侧,长剑直刺余先生咽喉。余先生钓竿一磕,不道蝉吟老人的剑明是刺喉,剑到中途,手腕一沉,低了三寸,剑尖指的竟是喉下“璇玑”穴。余先生大吃一惊,急忙滑步闪身,饶他躲闪得快,肩头还是给剑尖划过,“嗤”的一声,顿时鲜血横流。这还幸是蝉吟老人并不愿与竹芦双怪轻易结怨,下手留着几分余地,要不然这一剑就能把余先生的脑袋砍成两半!

    蝉吟老人冷笑连声道:“好小子,你敢单枪匹马接我的剑招!”蓦地长剑一紧,手中宝剑已连发了六七个辣招,真是快速之极!余先生已知今日料无幸理,一根钓竿当作拐杖来用,时而又使出长枪铁矛的路数,横扫直格,呼呼挟风,继续与蝉吟老人恶斗!蝉吟老人大呼畅快,独门剑法使得凌厉无前,剑式展开,恍若神龙飞舞,飞虹经天,剑光刺眼,精芒噬人,击刺撩抹,乍进乍退,时实时虚,又如骇电惊霆,怒海惊涛,无一招不是指向余先生要害,只听完颜玉真大叫道:“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五!”蓦听得蝉吟老人喝道:“着!”长剑一抽,顺势反展,疾如闪电,只听余先生一声惨叫,肋骨中剑,左边四条肋骨,被蝉吟老人一剑刺断,倒飞三丈多远,大吼不起!

    黄冷池大惊,急忙上前叫道:“余先生,你没事吧?”余先生勉强爬起,胸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忽然哇的一声,吐出几口血来。卢先生一声长叹,连他的成名兵器铁葫芦似乎也拿不起了,喟然一叹,怅然道:“二弟,我们回去吧!王府的俸禄,怡红院的姑娘,你我是再也没脸领受了。蝉吟老人,多谢你手下留情留我们一条性命!”他先败于圆觉大师之手,好强自负之心去了一半,此刻又再败于蝉吟老人,更是意冷心灰,大败之后,竟忽地生出了归隐之念。

    余先生伤得比他还重,惨笑道:“好!总算捡回这条老命,我们还不如回到山中,好好养伤,再练绝世武功、上等兵器,以后再来复仇!”又对蝉吟老人道:“你武功高强,是我们兄弟生平所仅见,我兄弟输得心服口服,你想杀我们尽管动手!”蝉吟老人嘿嘿一笑道:“我一百一十七招将你们两个击败,目的已达,要你们的命作甚?”

    两人相互扶持,蹒跚几步,卢先生转头对完颜玉真道:“完颜姑娘,你••••”完颜玉真冷笑道:“怎样?”卢先生道:“我等在完颜乌蒙手下做事,忠心耿耿,不遗余力,却因时运不济,但凡差遣之务,总是不能求得圆满,于是屡受轻蔑,被王爷喝斥训责,渐渐反倒生出了恨金之心,于是挑你下手,又故意露面,欲栽赃于旧主。不想今日功亏一篑。你回去之后,向你爹爹告状,便说一切阴谋,俱是宗王府暗中指使谋画,叫你爹爹在朝廷之上狠狠地参他一本,或革职查办,或是投入大牢,也好为我等复仇。”完颜玉真哼道:“是宗王爷的主意,还是你二人的主意,到时自有公论,不消你来费心。若此事果与完颜乌蒙不相干,我也不会遂了你们的心愿。”卢先生惨笑一声道:“完颜姑娘自己拿主意罢。”

    陈青桐知他用意,暗道:“他兄弟临走之时,还要为宗王爷开脱,倒也显得几分忠心,只是此事实在是闹得太过,大都之中,莫不沸沸扬扬,只怕他贵为金国的千岁、女真贵族,也难以轻易善了。”眼看余先生和卢先生在大雪中蹒跚而去。黄冷池自忖无法讨好,暗暗召唤众弟子急忙溜走,趁夜逃脱。一瞬间,偌大的一个净衣派分舵大院,变得冷冷清清。

    陈青桐低声道:“他击败‘竹芦双怪’招数少于圆觉大师大师,如此说来他的武功要比圆觉大师大师高强了?”丁晴摇头道:“也未必,老和尚是半打半玩,多有戏弄之意,却并未似他这般认真努力,依我看,只怕这位老前辈的修为,与圆觉大师还在伯仲之间。”蝉吟老人闻言,笑道:“武功之道,并非高低之分,你们两个小娃娃还差得远呢!你这女娃故意以激将法诱我赶跑竹芦双怪,吓退丐帮奸贼,便不会说上几句好话,稍稍奉承老夫我一下么?”

    丁晴笑道:“不该我来奉承你,另有巴结之人。”轻轻推搡陈青桐,道:“青桐哥哥,你从壁上习来的剑法这位老前辈的剑法一模一样,想必上面的束髻也好,长发也罢,都是他刻上去的。因此他也算得上是你的半个师父,你还不磕头跪拜?”蝉吟老人眉头微蹙,道:“我将剑法刻在壁上,留言付与有缘人,他不过是有缘人而已,可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他的师父。”

    陈青桐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一时之间,左右为难,颇为尴尬。

    丁晴笑道:“是了,你欢喜选虬髯大胡子的汉子作徒弟,我青桐哥哥自然难入你的法眼了。”对陈青桐道:“这样也不错,青桐哥哥,你要是真的作了他的徒弟,学他的狠毒心肠,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蝉吟老人哼道:“我也只对那些干尽坏事、心存不良的恶人下手毒罢了,岂是乱杀无辜之辈?你这臭丫头,说话实在讨厌,比这金丫头还要可恶。”

    二人听他说及完颜玉真,回过神来,哦道:“对了,完颜姑娘没有受伤吧?”四下打量,却不见了完颜玉真的身影,不觉大是诧异。蝉吟老人道:“她回家了。”丁晴笑道:“这也方便,那镇南大将军府就在围墙之外,她翻墙的本领高强,窜跃而去,跳入府门,想必第一件大事,就是扑到她爹爹的怀中撒娇。”陈青桐微笑附和,忽然想起一念,道:“衣忠不知怎样了?”

    蝉吟老人道:“他是红日教的人,此刻也该被教众同僚救走,还担心些什么?”二人半信半疑,回去观看,果真不见了衣忠的踪迹。原地留着一个包袱,打开来看,里面是那件软缕甲和两块玉佩,尚有书信一封,道:“吾与兄弟自归养伤,足下勿要挂念。深感两位救命大恩,无以为报,留下此微薄之物,聊表谢意,切勿推辞,江湖之中,必有会期。”

    陈青桐叹道:“如此重礼,岂能收受?”却看丁晴就要将软缕甲给自己披上,慌忙躲开,道:“晴儿,我最不愿意穿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莫要迫我,还是自己留着吧!况且救他性命,全在你一人,我受了此物,必终生难安。”蝉吟老人跟在后面,点头微笑道:“你倒懂得怜香惜玉。”

    丁晴又羞又喜,也不再强迫于他,拈起两块玉佩,道:“你我一人一块,定是要的。”陈青桐微微一笑,随意挑出一块,揣在怀中。蝉吟老人叹道:“鸳鸯玉佩?羡煞人也。”丁晴佯嗔道:“老人家胡说什么?”蝉吟老人哈哈一笑,道:“我胡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这里沾眼惹厌了。”长袖一甩,果真大步就走。丁晴急道:“如何说他几句就走了?年纪偌大,心眼忒小。青桐哥哥,我们追他!”陈青桐愕然,道:“追他作甚?”身形一晃,已然被她扯着往前跑去。

    蝉吟老人走在前面,陈青桐与丁晴在后紧紧跟随,不多时,但见他到了一处院外,纵身跳了进去。丁晴道:“青桐哥哥,你轻功虽还算不得高明,但这院墙是拦你不倒的。”当下二人飞身而起,也跳了进去。待落地之后,细细打量,见周围黑漆漆的一片,蝉吟老人在场中负手而立,叹道:“我不曾在世间惹鬼,反倒招来你们这两个牛皮糖。你们跟着我作甚?”丁晴笑道:“我们来到大都,人生地疏,正要找一个容身歇息之地,料想前辈或有住所,于是跟来碰碰运气。不意您老人家果真有如此大一所院落,一个人住着宽敞,所以我二人也搬过来了。”

    蝉吟老人哈哈一笑,道:“我若是就此离去,你们也跟着离去么,还是尚停留此地,安居乐业?”丁晴不慌不忙,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您来大都,不是为了和北国第一高手耶律宗雷比试武功么?昔日您与他斗了数日数夜,不分胜负,如今过了十数年,再不能分出高下,只怕就此拂袖而去,也不能甘心情愿?”

    蝉吟老人微微摇头,笑道:“你这丫头心灵剔透,实在言无不中。也罢,你若不怕这里鬼魅魍魉作祟,要住多久,便住多久吧。”夜色之下,寒雪飞飘,正有阵阵阴凉清寒的晚风吹来,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只听得陈青桐与丁晴脊背发麻,不觉颤声道:“老前辈说什么?”蝉吟老人正色道:“我离开那泰山石洞之后,本是身无分文的一介游民,在路上帮人护镖,前后几趟也赚了一些银两,却不过仅仅维持温饱而已,哪能租得起这处场院?传闻此地有魍魉作祟,原来的主人都被吓跑,我才来住下了。”

    丁晴毕竟是女儿家,忌惮鬼神,不觉往陈青桐的身上依靠,神情紧张,道:“是什么样的鬼魂作祟?”听得蝉吟老人道:“据说此地数月之前,莫名出了一个白衣女鬼和疯颠之鬼。疯颠之鬼一路奔跑,口中呼喝不停,被那白衣女鬼肆意追打,偶尔回手反击,也不是对手。”陈青桐道:“什么?莫不是武林高手打闹,却被百姓误以为鬼怪?”蝉吟老人道:“你说是‘人’?”抚须一笑,道:“又说两人在打斗之下,每每都是疯颠之人处于下风,纠缠半日,白衣女人将疯颠之人首级斩落,方才大笑而去。到了次日晚上,那疯颠之鬼又出来叫嚣,引得白衣女人再度追赶。如此反覆,此间主人虽是镖师出身,胆气颇壮,却也被闹个魂飞魄散,于是请了几个道士和尚作法驱鬼,鬼未除,和尚连道士却吓得死过去了。”丁晴低声颤道:“如此说来,果真是鬼不是人了!却不知前辈您在这里住了几日?•••••?”陈青桐道:“他尚在你我跟前,今晚更救了完颜小姐,自然是平安••••••平安无事的了。”

    蝉吟老人摇头道:“今晚乃是头一夜,是福是祸,只有天知道了。你们若真要陪我,不回客栈安歇,也是甚妙。周围厢房,床第被褥俱全,也还干净,你们自便吧!”言罢,自己走进一间房内,反手将门掩上,再无声响。丁晴左顾右盼,脸色微微惊惶,道:“青桐哥哥,你,你我先回客栈歇息,待明••••••明日再来如何?”陈青桐心中隐约畏惧,莫不应允,只觉再要耽搁,院中果然就会跳出几只凶恶的怪物,连声道:“好,好,明日再来。”

    二人依旧跳出院墙,辨识了方向,疾步往客栈奔回去。

    待第二日清晨,天色放亮,白雪依旧下个不停,陈青桐与丁晴再次来到废弃的镖局外,却见大门洞开,不锁不合,来往百姓远远地避开,神情紧张,步履匆匆。丁晴道:“不好了,莫非他怕我们纠缠,不待我等再来,于是便早早地逃了不成?”陈青桐眉头微蹙,道:“晴儿,你我寻他作甚?那红叶峰报恩庭•••••••”丁晴一双眼睛依旧往门内探去,有些心不在焉,道:“不急,不急,我已然派人打听此事。若有消息,定会来告我。”

    陈青桐灵光一闪,道:“你派人••••••”不及说完,丁晴已经冲进门去,但见四周空空杳杳,一片肃静,哪有半个人影?丁晴急得连连跌足,大声道:“什么蝉吟老人,也不招呼一声,就这样走了?。”言罢,见一侧厢房走出一人,端着脸盆,肩头搭着毛巾,道:“你这丫头聒噪什么?”正是蝉吟老人。陈青桐与丁晴不由面面相觑,忖道:“不想他睡到现在才起?内力精纯之人,有他如此酣眠,也算是懒惰得紧了。”抱拳道:“前辈!”蝉吟老人冷哼一声,将盆子放下,转身踱进房间,反手又将门掩上。

    陈青桐看他冷冷淡淡,不知所以,方要说话,却见丁晴转到那铜盆之前道:“天寒地冻,他将一盆清水放在此地,不消片刻便能凝结成冰,却是何等用意?”言罢,突然见屋门推开,蝉吟老人拎着两个大桶出来,看了二人几眼,点头道:“看来你们昨晚睡得不错吧?如此说来,一身气力也当是充沛之极咯?”不及二人应答,弃下大桶,转身入屋。

    陈青桐莫名诧异,道:“晴儿,老前辈这是何意?”

    丁晴眉头微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听得啪哒一声,蝉吟老人扔出一根扁担,一头挂着半边瓢,一头贴着符文黄纸。陈青桐道:“瓢乃是舀水之物,符文乃是镇鬼之宝,如何都在一根扁担上衔着?”

    丁晴灵光一闪,蓦然生出一个念头,笑道:“是了,他老人家要我们捉鬼。”陈青桐道:“此话怎讲?”丁晴附耳嘀咕一番,拍拍他的肩膀,道:“明白了?”陈青桐恍然大悟,道:“听晴儿姑娘一言,胜读十年书,佩服,佩服!”丁晴脸红了一红,笑道:“你拍我的马屁何用?我不过是揣测老前辈的用意罢了。”二人不敢怠慢,各去忙碌。

    待入夜时,蝉吟老人自在屋中安歇,其门不见打开。东首一侧厢房之内,陈青桐与丁晴藏在窗户后,透过缝罅,望着窗外,只盼着疯颠之鬼与白衣女鬼悉数到来,兴奋之余,又有几分忐忑。等候多时,不见二鬼到来,丁晴有些不耐烦,道:“不是说它们扑跌追打,才将这镖院的主人一起吓跑吗?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陈青桐挠挠头皮,低声道:“想必鬼虽是三魂七魄的无形之体,也会疲劳的,并非每夜出来作祟。昨晚它们不就没出来么?让老前辈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丁晴奇道:“鬼也会疲乏么?若是如此,逢上精通人情世故的鬼,与它讲讲道理,也不用害怕什么了。”话音甫落,听得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丁晴深吸一气,悄声道:“鬼来了吗?”二人攀着窗缝,往外探去,心中一半惶恐,一半雀跃,只是细细一望,不觉啼笑皆非。外面哪有什么白衣女鬼与疯颠之鬼在作祟?一人月下练剑,不是蝉吟老人是谁?

    丁晴有些失望,叹道:“不见鬼踪,但见人影,好生无趣。”陈青桐见他所使,一招一式皆是泰山石洞之中、壁上刻划的剑法,既有束髻小人儿之招,又有长发小人儿之招,点戳劈挑,削斫砍压,丝毫不见破绽。陈青桐看得眉飞色舞,啧啧夸赞。若论体质,无论陈镇南还是钟梓玄,触其骨骼,皆以为不是习武长材,但说起天资,陈青桐却是聪颖之极,默默体会,更觉剑法之妙,当时受益匪浅。丁晴会意,笑而不语。

    那蝉吟老人练过一二十招,大声道:“筋骨活络,舒畅无比,可以安睡矣。”提剑入屋,掩门吹灯。丁晴道:“青桐哥哥,我等将清水泼于青砖之上,天寒地冻,地面早已结冰。”陈青桐道:“不错,地上滑溜之极,他竟如履平地,这等轻功,果真是高强之至。”丁晴推开窗子,大声笑道:“老前辈睡前活动一番筋骨,剑气纵横,睥睨寰宇,那两个鬼怪便是真有心过来作祟,也定然被吓退了。青桐哥哥,你我现在也歇息不得,便学他老人家,也去舞剑如何?”

    陈青桐忖道:“我有所得,正好出去练习。”便与丁晴来到场中。丁晴道:“这地面好滑,青桐哥哥,我在一旁,你自行舞剑,却要小心一些。”

    陈青桐应答一声,岂料不过数招,噗通一声,滑倒在地。丁晴道:“你没事罢?”陈青桐有些羞赧,道:“无妨,只是冰面忒滑,难以把持身形。”咬牙站起,不过两招,足踝一弯,又再重重跌了一交。丁晴要去扶他,被他推开,道:“些许摔跌,没甚了不起的。”方才爬起,长剑犹未拿稳,又是一声啊哟,重重一响,屁股着地,痛不欲生。

    却听得屋内蝉吟老人叹道:“你们在外面胡闹,还让我睡觉么?”丁晴笑道:“冰面滑溜,也是无奈。”蝉吟老人哼道:“冰面滑溜,你们就无计可施了么?君不闻‘静气凝息,自涌泉提气,护丹田元丹,余者散于四肢百骸,飘若羽毛;吹则由其吹,拂则由其拂,跌便跌,摔便摔,四两拨千斤也’?我要睡了,莫再争吵。”

    陈青桐大喜,心道:“这分明就是传授我冰上行踏的密法要诀了。”抱拳大声道:“多些前辈指点。”丁晴嘻嘻一笑,道:“他哪是在指点你?你又不是什么虬髯丈夫,他是要你少摔些跤,休惹他周公之约而已。”声音陡然提高几度,道:“是也不是,老前辈?”蝉吟老人打个哈欠,道:“正是如此,休要吵闹!”陈青桐依法修行,初时尚不得要领,渐渐熟捻,摔跤的次数渐渐减少了。

    丁晴瞧得兴起,便在一旁依葫芦画瓢,共同修习。二人兴致昂然,不知不觉便到了天明,于是辞了蝉吟老人,依旧回客栈歇息。

    两人睡了一个上午,午时归来,见桶、瓢、扁担皆齐齐整整地放在了厢房之前,想必是蝉吟老人又要他们去挑水净泼。丁晴见那符文黄纸犹然贴在了扁担之上,笑道:“洒水成冰可以练武,却并非用来捉鬼。”陈青桐揶揄道:“也许真能捉鬼,只是鬼未到罢了。”丁晴轻轻推他,嗔道:“坏蛋,又来吓我。”至此每夜,蝉吟老人就在冰上“舒活经络”,挥舞剑法,待歇息之后,陈青桐便与丁晴提剑效仿,偶尔听得蝉吟老人抱怨,有意无意之间,丢下几句口诀,不知不觉,武功大有精进。

    如此半月过去,再看陈青桐演练那束髻小人儿、长发小人儿的剑法,造诣已然大不相同,又见冰面之上刻有“寒夜飘雪、犹然吟天”四个字。丁晴道:“莫非这才是壁画剑法的名称?束髻、长发两套剑法,其实皆是一套剑法?便唤作‘寒夜飘雪’。不对,不对,他与完颜玉真曾说起‘吟天剑法’与华山剑法相争之事,该叫做‘吟天剑法’才对。”屋内蝉吟老人哈哈大笑,道:“孺女可教也,再训其夫,开其混沌。”丁晴又羞又急,才要嗔怪,听得呼噜又起,也不知他是真睡还是假睡,微微一笑作罢。

    这一日破晓,他二人正要回到客栈歇息,走出几步,听得屋内蝉吟老人道:“你们今晚便住在这里如何?”陈青桐愕然,道:“住在这里倒也无妨,只是••••••”望了一眼丁晴,忧心忡忡,道:“你素来忌惮鬼神,若是白衣女鬼与什么疯癫之鬼到来,作祟胡闹,怎生是好呀?”蝉吟老人哼道:“剑乃兵中王者,‘吟天剑法’乃是天地之间最是正气浩瀚的剑法,无论多么凶恶的鬼物秽种,看见使剑之人,莫不退避三舍,又怎敢近身加害?”

    蝉吟老人又道:“我这一身的老迈朽骨尚且不惧,你们年纪轻轻,火气极旺,为何顾瞻前后,懦弱之极?”言语之中,似乎有些不悦。丁晴嘴角一撇,道:“您老人家活了偌大一把年纪,就是真被鬼寻上,那也算‘半个亲戚’,亲热尚且不及,骇怕作甚?本姑娘才不怕他什么恶鬼死鬼,若是今晚有鬼来,撞上我们,便算他倒了八辈子的大霉。”蝉吟老人哈哈大笑,道:“恶人眼中,我比那害人的鬼还要可怕上十倍,你既不怕我,何必对那白衣女鬼之流耿耿于怀?”

    丁晴闻言,裣衽一礼道:“多些您老人家的抬举,我是善意仁心的大好人,可不是什么恶人,您只与恶人过不去,我自然就不怕您了。鬼却不同,它们心思蒙蔽,难辨是非,不懂黑白,碰上生人,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蛋,那都是一并坑害,绝无留情的。这般观之,毒鬼比您老人家可怕十倍才是。”

    蝉吟老人道:“你不曾见过真鬼,何曾知它们都是无形无魄之类,好坏通杀?”丁晴摇头道:“自然不曾见过,若是被它们打上一两声招呼,委实是极大的不幸,哪还有性命与您说话?我游走江湖多年,听得各地的鬼故事,听得多了,也就总结出了经验。”

    陈青桐道:“晴儿,我想就依老前辈的嘱咐,今晚在这里睡下,自也无妨。”丁晴道:“青桐哥哥,他居心不轨,如何住得?”陈青桐笑道:“你我虽然不曾在此叠床整被地安歇,可是十余日来,不是每晚都在这里练剑么?如此举止,又与住下有何分别?”丁晴道:“分别可大了。你我整晚练剑,那双鬼见着刀光剑影,还有他老人家说的什么浩瀚正气,或许心中恐惧,且不明底细,于是不敢上前骚扰。可是若在此地睡下,你我三阳皆被掩护,稍有不慎,就会被恶鬼侵袭,住不得,住不得!”

    蝉吟老人大撇其嘴,胡子吹得飞了起来,气呼呼地道:“胆小如鼠,幸亏不是我的徒弟,否则我的老脸都让你们给丢光了!滚滚滚!再也不要回来了!”将窗子推开,看着二人一眼,又将窗户合上。

    陈青桐颇为尴尬,方要解释,却被丁晴一扯袍袖,拉着就走,道:“青桐哥哥,是他要我们走的,你再不离去,反倒不敬。”陈青桐愕然,转眼被丁晴拉到了门外。

    外面的百姓看他们出来,议论纷纷,道:“奇怪,如何恶鬼不找他们晦气?”丁晴得意道:“我等有九天神仙护体,什么鬼怪伤害得了我们?”

    陈青桐哭笑不得。却看对过的街口站立一人,青袍皂靴,胡须微髯,冷笑道:“娃娃口气好大,其实皆受运气遮蒙而已,无甚夸耀。今晚正是太阴极寒之时,你们若有本事,再来院中待上一夜。”

    丁晴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算命先生,不由气恼,正要过去与之理论,被陈青桐按住肩头,低声道:“任他说去,何必争执?”丁晴朝算命先生道:“坑蒙拐骗,还讥讽别人。”口中遂念念有词,什么“鬼去寻他”、“好好惩治”等。大笑三声,拉着陈青桐便走。

    二人转过几条街道,回到客栈之中,早有伙计送上餐点。

    陈青桐奇道:“晴儿,你方才口中念什么?”丁晴扑哧一笑,道:“那是我独创的引鬼驱恶大法,叫白衣女鬼与疯癫之鬼找着那算命的骗子,好好修理他一顿。”陈青桐瞠目结舌。

    不多时,看见门口来了几个金兵,脚步匆匆而来,道:“说来也怪,那‘竹芦双怪’也不知逃去哪里去了,过得这大半月,搜巷索街,穿屋破廊,一双腿儿也走得细了,为何没见他们丝毫踪迹?莫非已出大都了么?”

    另一个金兵笑道:“管他作甚?府尹老爷只叫我们在大都城内细细搜索,却未曾让我们出城寻觅。”后面一个黑面汉子道:“不出去好,不出去好。‘竹芦双怪’武功极其高强,你我兄弟拿他,无异于飞蛾扑火罢。他们在宗王爷手下当差之时,也不知杀了多少中原的武林好汉,造下多少杀孽呢。”众人恍然大悟道:“若是他们离开了大都,我等性命从此无虞,幸矣,幸矣。”便在桌旁坐下,唤掌柜上茶。

    陈青桐与丁晴踏上二楼,方要各自进屋,听得又是一片响动,门口拥进来一群人,为首一人叫道:“掌柜的,我们赶了一夜的路,饿得很了,你有什么好吃的快拿上来!”

    掌柜拱手道:“这位公子,我们一早开张,不曾备得什么大鱼大肉,只是昨夜剩了些红烧肘子,依旧味美。”那人大叫道:“红烧肘子么?听说这个菜是你们酒楼一绝,是不是?”掌柜道:“不错,这肘子红烧烹饪之后,以独家酱汁浇灌,其中有十八味香料,悉数提练萃取而得,又唤‘神仙香’。”

    那人连忙大点其头道:“使得,使得!只要不坏就好。”见掌柜转身欲待离去,继而一把按住他的肩头,道:“价钱呢?”掌柜一笑道:“价钱好说,既然这红烧肘子乃是昨夜剩留之物,各位又是贵宾,在下只收一半如何?”那人大喜道:“好,掌柜的真是会做生意,只是丑话说得前面,若是我们吃了过夜的肘子闹起肚子,可轻易饶你不得!”掌柜神情颇为不悦,暗道此人好生算计,只是他开着酒楼,不敢得罪四方客人,唯有按下心中不快,于是笑道:“不会,不会。”

    陈青桐听在耳中,暗道此人声音如何这般耳熟?向下一望,微微吃了一惊。原来说话唠叨者不是别人,正是无嗔道人的徒弟、泰山派年轻“才俊”孟中,忖道:“他若来了,那孔池想必也在一处。”见人群之中在两位黄绿妙龄女子身旁,不是孔池是谁?丁晴见陈青桐眉头微皱,心中诧异,低声道:“青桐哥哥,你怎么了?”

    陈青桐低声道:“这两个人是泰山派的门人,为何在大都出现?他们本是出家人,怎可与许多女子厮混一处,竟然破戒用荤,喝酒吃肉?”

    丁晴见那些白衣女子衣裳迥异,但衽口肩头有团花图案,道:“的确奇怪。这几位女子都是崆峒女派的弟子。崆峒弟子大多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处女,素来不与男子亲近,怎会和两个小道人结伴而行?”

    陈青桐想起飞天魔女于雪凤,以及当日鸠盘鬼母在悬崖峭壁之上所说的一番话,知于雪凤正是出身崆峒女派,后被逐出师门,后来才名列“夔门六怪”之中。二人面面相觑,只想其中必有什么怪异之处,反倒磕睡全无,在楼旁一间小雅坐下,借着屏风的遮掩,小心细听。

    那几位金兵把盏喝茶,见如此之状,不由哈哈大笑,道:“不想南人嘴馋,一出来就要大鱼大肉。”黑面汉子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他们,我大金国富庶无比,比江南之地不知要好几千几万倍,我们有肉吃,他们只能吃糠,实在可怜!好容易来到大都,天下第一繁荣昌盛之所,自然要寻遍各种美味,大快朵颐。”

    陈青桐心中愤然,暗道这黑面兵卒胡说八道,为何将江南之地贬损、糟踏得如此不堪?又想那孟中、孔池皆是泰山弟子,地处东隅,与江南鱼米之乡相隔千山万水,怎就成了南人?那些江湖女杰出自崆峒,更在肃州一地,当更未见过江南风貌。丁晴见他眉宇飞挑,怒气渐生,微笑道:“这些山莽野夫无知骄傲,徒然夜郎自大而已,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陈青桐道:“道理我也明白,但听着气愤。”手掌被丁晴一双柔荑轻轻按住,一肚子怒火顿时发作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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