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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更喜欢的称号

    深夜,吉时坐在警车的副驾驶位置,透过车窗望向城市铁笼密密麻麻的黑暗方格。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大多数人已经入睡,但至少有那么几个人,他们白天的经历注定这一晚会是不眠夜。

    黑洞洞的单元楼道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前进,他目标明确,动机充足,这条走向仇家的复仇之路,他走了二十年,如今终点近在咫尺,一切都将画上句号。

    黑影停留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掏出钥匙,轻轻插入锁孔,轻轻拧,缓缓打开房门,尽量把声音控制在最小。

    他轻车熟路,进门后又用最轻的动作去控制电灯开关,让光亮无声地开启,撒向整个房间。

    卧室的门就在眼前,紧紧关闭着。黑影拖鞋,赤脚无声地靠近那扇门,轻轻推开。客厅里的光撒向卧室,照射在床上那个呼吸均匀,明显熟睡的男人背上。

    黑影抬头,望了一眼衣柜上的监控摄像头。他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他经过客厅的时候明明可以关闭路由,让自己不必出镜。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已经无所谓了。

    黑影没有开卧室灯,因为客厅的光亮已经足够,近距离开灯可能会吵醒睡觉的人。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绕过背对自己的男人的脖子,探向最为脆弱的喉咙。

    就在黑影准备下刀的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黑影的手腕被一股力量钳制。床上的那个男人竟然死死抓住了黑影的手腕。

    “很遗憾,我不是郝立铭,”床上的人动作迅速,翻身面对黑影,死死攥住黑影的一条手臂,面对黑影的脸,他没有丝毫惊异,轻轻地称呼对方,“高云腾,或者我应该以你更喜欢的称号称呼你,打脸大师。”

    易文翰从腰间掏出手铐,把高云腾双手反手拷住。

    高云腾只是淡淡笑笑,有些失望,更多是释然。

    易文翰怎么会知道高云腾更喜欢打脸大师这个称号?是吉时告诉他的。那晚当易文翰把夏长秋案件的嫌疑人之一,夏长秋的继子高云腾的资料给吉时看过之后,吉时便回想起了这些天跟高云腾的相处中很多的细节。

    高云腾在最初向吉时介绍这个打脸大师的时候明显带着主观色彩,他明知道打脸大师的行为是错误的,是犯罪,但是他也承认,大快人心;每次提及这个罪犯,吉时都称之为歹徒,而每一次高云腾都用网友们给起的称号——打脸大师。

    郝立铭被英文歌恐吓的事件中,明明有五个嫌疑人:保姆郭晓茹、邻居甄鸿文、好友兼前同事何俊生、前同事唐军,还有高云腾。

    郝立铭排除高云腾的嫌疑正是因为高云腾向他引荐了吉时帮忙调查,而郝立铭也从马队那里得知了吉时的名声和能耐。罪犯怎么可能主动找侦探来调查自己犯下的案件呢?所以别说是郝立铭了,马队和吉时也很自然地排除了高云腾的嫌疑。

    而实际上,五个嫌疑人之中,只有两个是郝立铭从未谋面的,分别是失明后才招来的保姆,失明后才被前妻介绍而来的心理咨询师。

    如果打脸大师真的是郝立铭曾经见过的人,保险起见,他不会让郝立铭看见他,哪怕是他经过了易容。人皮面具什么的,也会因为距离破功。只有是郝立铭从前从未见过的人,才会有自信在犯罪过程中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当初郝立铭看到的打脸大师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而高云腾明显比之前胖了些,身高虽然有点矮,但增高鞋这种东西到处有的卖。

    至于说高云腾成为郝立铭的心理咨询师大摇大摆地进入仇人的家门,近距离享受自己复仇的成果,欣赏郝立铭众叛亲离,近乎抑郁,其实也是他能够控制的。

    开补课学校,想办法吸引郝颢加入,重点关照郝颢,利用孩子母亲对孩子心理状态的紧张在意,进一步把孩子的心理健康跟亲子关系挂钩,从而提议给心理有问题的父亲做咨询。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后来面对蒋翼飞提到他记住了歹徒的手部特征,刚好这个特征吉时和高云腾都有。当时高云腾一定是心惊肉跳的,但好在蒋翼飞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再加上有吉时这个同款手作陪。

    再后来在跟吉时配合的调查中,高云腾还曾经误导过马队。

    马队说他调查过一个月内几乎是全国销售隔音房以及原材料的经销商,寻找这个为边阳定制囚笼的歹徒。结果是无果。当时高云腾便强调,打脸大师一定是在边阳在网上因为制造噪音出名到边阳失踪的这一个月之间搭建了特制的隔音房,所以只要瞄准这一个月,深入挖,肯定能找到。

    实际上,这是高云腾对马队的误导,他生怕马队扩大排查范围,不仅限于查这一个月,而是查更久远的销售记录。

    因为在更久远的许多年前,高云腾买过隔音房原材料,自行组装,建造了那间双重隔音的囚笼。

    高云腾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边阳会因为制造噪音而成了网络红人?提前这么多年为他打造这个囚笼?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囚笼最初并不是为边阳准备的。

    边阳并不是那个囚笼的第一个、唯一一个囚徒,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夏长秋。夏长秋在那里恐怕住了更久,并且没能活着出去。

    所谓那里,正是夏长秋位于远郊的、生产制作软包装潢材料的作坊。软包的隔音地下室,就是就地取材制造的。但高云腾身为夏长秋的继子,对自家作坊生产的软包材料隔音效果是知道的,于是他在地下室里又建造了一个隔音房,也就是隔音房里套隔音房。

    双重隔音效果,再加上作坊本就坐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任凭里面的人叫破喉咙也是枉然。

    蒋翼飞和郝立铭曾经见过的车库应该也是在这间作坊内。夏长秋这个作坊主人死了,废旧的作坊自然就归他的继子高云腾所有。而一旦犯罪已经完成,这个地方也就没有必要再存在,因此半年前,作坊连同地下室以及种种证据全都彻底消失。

    易文翰说他查到了杀人动机,指的就是继子高云腾对夏长秋的动机。

    高云腾4岁那年,父母离异,母亲抛下父子俩嫁给了夏长秋。高云腾14岁那年,生父抛弃了高云腾,把他丢给母亲。从那时开始,高云腾便跟母亲和继父夏长秋一起生活在久安县。

    老邻居们都能作证,夏长秋以殴打虐待母子俩为乐,尤其是对高云腾,简直是令人发指。

    高云腾高考那年,曾经跟夏长秋爆发过一场冲突。高云腾考上了尚城的大学,但夏长秋撕掉了他的录取通知书,放下话,想要上大学,除非他死。

    当时高云腾被夏长秋暴打一顿,他破天荒还了手,说谁不让他上大学,他就杀了谁。最后还是村长出面调解,双方才罢休。

    那之后,高云腾还是上了大学。高云腾母子对外宣称,夏长秋因为太过气愤突发脑梗,一病不起。而高云腾母子为了承担气病夏长秋的责任,打算不离不弃照顾夏长秋的余生。

    那之后的一两年之内,还有人见过不能动不能说话的夏长秋和他去城里就医的病例。再往后,人们淡忘了这个人,再没人见过他。

    时至今日,高云腾的母亲搬到了尚城,从前县里的老邻居来尚城偶遇到她,她还说夏长秋仍旧卧床不起,她这么一照顾就是十年。邻居提出要去看望夏长秋,高云腾的母亲却以不方便为由拒绝。

    易文翰调查的案子里居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这个人正在跟吉时配合调查另外的案件。他自然要通知吉时。两人这么一碰头,一顿饭的工夫,便通过推理把两边的案件结合了起来,而两边案件的交点和联系自然就是一个共同的嫌疑人——高云腾。

    对折磨母子俩的夏长秋最持久的报复是什么?莫过于把他囚禁在双重囚笼之中,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每天去送饭的时候看着对方绝望苟活,如同动物一样失去人类的尊严,以此来抵消和补偿母子俩从前遭受的暴虐。

    易文翰在查到这些后,更加坚信高云腾母子就是杀害夏长秋的凶手,又或者夏长秋是自杀,是忍受不了被囚禁的暗无天日的生活,绝望自杀。

    夏长秋的死因是颅骨破裂,或许是被高云腾母子用钝器打击致死,或许是他自己用尽全力撞向钢化玻璃。

    高云腾把夏长秋的尸体运到更偏远的地方,趁夜掩埋。夏长秋就这样在荒郊野外的地下度过了七八年,直到不久前几条饥饿的狼挖出了部分残骸,叼着骨头奔跑的时候被摄影爱好者给拍摄下来。

    警方的头骨复原模拟出的死者生前样貌跟真人的相似率还是挺高的,所以当高云腾在网上看到了悬赏征集线索的通告,看到了酷似夏长秋样貌的模拟人像,他万念俱灰。

    他知道,从前的老邻居们,或者是认识夏长秋的人,早晚会看到这悬赏通告,警方早晚会怀疑那具白骨是夏长秋。

    而一旦警方怀疑白骨是夏长秋,就会来找他们母子,然后就会发现他们撒了谎,夏长秋根本早就不复存在。

    因此七八年前这对儿母子实施的那场犯罪可谓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尸体一旦被发现,他们俩的罪行就会曝光。

    他们本以为一具尸体埋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母子远离家乡来到尚城,也不会有人再去在意夏长秋的下落。但人算不如天算,母子俩只算计了人不会发现尸体,却没算到野外虽然没人,但是狼也能发现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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