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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与日同登

    正元三年,壬申。六月二十日,大暑到立秋之间的天气才最炎热,不过一早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多少还有一些凉风。

    黯淡的光线中,洛阳城南的洛水北岸,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人们走宣阳门或开阳们出城最近,靠近洛水时,夏季草长,前面许多人的袍服下摆、都被露水打湿变了颜色。

    周围人山人海,简直比大市上还热闹。其中有大量朝廷文武官员、中军将士,还有匈奴、鲜卑、乌丸等部落使者,以及外围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其中还有僧侣、刚从西方来到洛阳不久的康僧铠。

    四下几乎没有建筑,就是一片荒地,数以万计的人围着的东西,只是一座高土丘。土丘没什么特别,但名字比较唬人,受禅台。土台一面修了砖石阶,临时才有人赶过来,在石阶上铺上了红布毯。

    “呜……”忽然一声号角声响起,连洛河岸边没被人群吓走的飞鸟,也“扑扑”扇着翅膀飞到了空中。

    人们循声望去,传来号声的方向,旌旗飘荡,光线还不太亮、颜色看不太清,只见黑压压一片仿佛云层一般!

    鼓声与管弦也依次响起,奏起了节奏缓慢的正音。过了一会,“隆隆隆……”的马蹄声也加入了恢弘的声音之中。成群的马队向土丘快走而来,玄甲、长矛、旗帜在渐明的天幕下,都变成了黑色的影子,十分庄严肃穆。

    骑兵过后,后面一辆宽大的六驾马车也随之而来,后面还有数辆四驾马车跟随。土台的石阶前方,本来留了宽敞的大路,但人们也被这仪仗震慑、纷纷又向两侧让开了更宽的道路!

    大队车马在土台下停了,无数人纷纷向大马车和旗帜的方向揖拜。离得近的人能看清情况,后面那些人估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车盖、旗帜等物。

    但是秦亮并没有出现,先出现的人是三个官员,都穿着土黄色的官袍。取代炎汉的魏朝是土德,这些官员仍是魏国臣子的身份。(此时的王朝已不用五行相克理论,而是五行相生,正是在前朝腐朽败亡的土壤上、生出新的王朝,所以晋属金。)

    中间的官员是大魏中书令陈安,他今天有新的职责、禅让行事官,一早传国玉玺也交给陈安了。三人走上陡峭石阶的红布毯,先登上方形的土丘,站在最高处圆形台子的下侧。

    官员们好像在估算时间,又等了一会,下面终于响起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乐止!”

    这时秦亮终于从马车里出来了,他已穿上了上黑下红的衮服,头上戴一顶垂着珠帘的长方形盖子。

    周围的人纷纷弯腰执礼,因为远处的人看不到、只能跟着前面的人弯腰,以至于人群好似多米诺骨牌一样、由近及远延伸,看上去蔚为壮观。

    秦亮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缓慢地向石阶上走去。他目不斜视、姿态端正地登台,走得却很慢,因为身体几乎没有摇晃、不能摆手,确实也没办法走得太快。

    无数的目光都聚集在秦亮身上,万众都大概看到了,即将统桎四方诸夏、亿兆臣民的人是什么形象。近处很肃静,风中仍有些嘈杂,不过按照荀勖的说法,祭祀的礼仪关键是心诚,细节上有些瑕疵并不要紧。

    东方偏南的天边,此时已是一片橙红色,太阳未升起、先把云朵染成了彩色。先前恍若黑白色的景色,一下子变得色彩绚丽起来!

    隐约带着光晕的火红朝阳,也终于在洛水水面旁边的地平线上、露出了光亮,一时间宛若有万丈光芒洒向大地!天地顿时为之一亮,乾坤又迎来了新一天的光明。

    太史令缪悦把时辰观测得很准。秦亮攀登土丘的过程中,太阳也随之升起,仿佛有一种与日同登的吉兆!

    众目睽睽之下活动、秦亮常有经验,但今日登高,他心中竟不禁有些緊张忐忑,大概是象征意义不同以往。

    不过他稍微一想,此时不说魏蜀吴三地的土地都很充足,单是荆豫扬三州在江北、便有大量无人区,都是雨水充沛土地肥沃的好地!这个时期有着充足的自然资源,许多尚未开发的技术,只要别太昏庸、应该可以让国家长期处于上升期,自己定能胜任这个位置!

    这么想了一下,秦亮暗示着自己,表现得也愈发自信。

    终于走上了土丘。后面跟着的佐吏们,还抬着宰杀好的家牲、小心慎重地往上走。秦亮遂转过身,面对着陈安等人。这时秦亮站在高处,更清楚地看到了下方的大片人群。

    这土丘的高度、比不上洛阳城中的阁楼建筑,不过它周围什么都没有,人站在上面,感觉仿佛在山巅!

    朝阳的光辉之中,无数人瞩目下,禅让行事官陈安率左右副使,向秦亮揖拜,把传国玉玺从匣中取出奉上。玉玺上还有彩丝绶带,秦亮便当众佩戴到了腰间。

    佐吏在一堆柴禾前面、摆上了祭品。陈安接过了一枝火把,沿着方土位置走到侧面,大声道:“燎祭天地、五岳、四渎!”便将火把扔到了柴堆上。柴堆上应该实现放了桐油、干草等易燃物,火把一丢上去,立刻“轰”地一声起火,很快火焰就蔓延到柴禾上,火势越来越大。

    大片人群聚众在周围,高处的火焰愈旺,烟雾也飘到了半空。

    秦亮缓缓跨步到了最高处,面对着火堆,先行大礼。接着他展开祭文帛书,向天空开始念:“皇帝臣亮,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不知道上天是否能听到,反正内容是对天禀报,告诉它人间发生了什么,请求得到上天的许可。

    魏历世四朝,践年三十有二,内外动摇,王纲不立。人们通过天文、灵祥,参照历史经验,皆以为魏室历数已尽,运终兹世,晋家按照天命民心,受命之符……谨择元日,登坛受帝玺绶,告类于尔大神,唯尔有禅,尚飨永吉,兆民之望,祚于有晋世享。

    秦亮字正腔圆地大声念完,跪坐到了火堆前,一言不发。土丘上的几个人,都躬身侍立在稍微靠下的土方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时秦亮开始尝试与上天沟通!

    初时他没有进入状态,不远处的柴禾放得有点多了,火势稍微太大,袭得他感觉脸和衣服都有点烫,不太舒服。

    秦亮忍耐下来,屏神看着天边的云彩,还是没有听到半点回应。渐渐地,他几乎忘记了、土台下方还有数以万计的人,宛若在此独处,竟渐进冥思状态。

    这样他就能察觉到空间中隐约的混沌,一种难以描述、介于有和无之间的东西。兴许上天、上帝、造物主,本就是某种法则,并非人们想象中具有人格,所以察觉到上天掩藏到物质背后的东西、也算是与天沟通的一种方式?

    冥思状态仿佛忘我,若一定要有想法也可以,但想问题好像不是用大脑,会产生一种不同于平时的思考方式。而且这种状态下的想法,弹指间便会莫名忘记。不过脱离冥思就能恢复正常,如果在那瞬间、反复想着一个念头,也可能留存下来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秦亮离开了冥思,并隐约记住了一些想法。想法十分模糊,好似水中的一滴墨水、已经扩散。那个念头大概是權力与责任?诸如目的、出发点之类的东西。

    清醒状态下秦亮觉得,这想法好像没什么特别。

    但他又细想了一下,这可能才是天神之外、凡人拥有无上权力后的关键问题。其实很多人的内心里,所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只是表演的工作而已。因为反复念,所以才能迷惑世人,当然也可能后来连自己都不信了、那就得换一种说辞。即便是皇帝意识里的出发点,或许大多也是怎么尽力保住皇位、占有并享用尽量多的东西。当然也不是所有皇帝都如此,个人的意识可以多样,但若是共同意识、多半难以被主观改变。这么一想,前朝魏文帝曹丕、竟是表里如一的真性情,他拉着刘协说,天下好东西我们共享;他直接在口头承认了,当皇帝就是要尽量享用天下好东西。

    秦亮寻思了片刻,便从筵席上起身,忽然发现腿有点麻,自己似乎在这里跪坐了很久。

    果然他转过身时,发现下面的人群后方、看上去比刚才更乱,风中“嗡嗡嗡”的噪音也愈发明显。秦亮抬头一看,太阳已经离开了地平线,周遭的一切已变得亮堂清晰,明亮得有点刺眼。

    盛夏虽然炎热,但确实非常亮。同样是白天,夏天就是比冬天明媚!

    秦亮遂不再多作逗留,他沿着石阶,沉稳地走下了受禅台。两侧的群臣纷纷揖见,秦亮回顾左右,说道:“上天之意,朕感觉到了。”

    大概因为皇帝的用词语气,许多人都瞪大了眼睛,应该有人确实相信秦亮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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