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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禹城(上)

    禹城的慕府今日热闹非凡。前院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带着红绸包裹的乌木礼盒来,说着“武运昌隆”的吉祥话走。日头刚到正午,前院的婢女们就换了好几拨,有些活泼胆子大的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跑到后院里,和后院的下人们吐苦水。

    “还不是因为那个‘武林大会’。”小丫鬟晴霓夸张地活动筋骨,满脸都是装作厌烦的得意,“我今天也是开了眼了,什么北海的红珊瑚、漠西的兽骨雕……那么大,端得我手都痛了!”

    后院的下人多是搬砖砍柴的苦力,此刻挑水劈柴的、洒扫庭院的,也是个个忙得不可开交。晴霓见没人理她,赌气地跺了跺脚,把头埋在手臂上,开始玩地上的蚂蚁。

    春日天晴,百花盛放,后院开遍了萱草花、蔷薇、山茶,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这争相怒放的景观,倒也是万紫千红,馨香扑鼻。蚂蚁最爱甜食,从花蕊到蚁巢,排成了细细的一条长队。偶尔又工蚁被下人踩到,后续的蚁群也不会停步,而是从它身边绕过,继续前行。

    她玩了半晌,有些倦了,便伏在膝盖上打了个呵欠。抬头时,一个裹着白头巾的下人攥着扫帚,轻手轻脚地凑到她身边,笑道:“小晴霓,你今日还有什么见闻,说给我听听?”

    晴霓眼睛一弯:“可多呢!我跟你说,今天来送礼的,除了那些武夫粗汉,还有穿着特别考究的丝绸袍子、摇着扇子的翩翩公子呢!那位公子一看就是大人物,带来的礼物也不同凡响,是一十八颗眉川上贡的夜明珠,颗颗有我拳头那么大。主人吩咐我们把夜明珠交给冯姑姑,让我们所有人都去护送那些珠子。你说,这公子是什么来头?”

    白净的下人苦恼地皱起眉,粗糙的手指把扫帚转了一圈道:“哎呀,眉川前年洪涝,近三年出产的夜明珠数量锐减。要说一次出手十八颗,那得是——大户人家中的大户人家。”

    晴霓点点头:“肯定是个厉害的人,说不定是下一届的武林盟主?我从没见过主人留谁在主宅用膳,这次却几次请那位公子留下呢。”

    下人轻笑一声道:“晴霓,你来主宅多久了?”

    晴霓想了想:“一年……不对,两年了。怎么了?”

    下人道:“我来得时间比你长几年,留客这件事,三年前其实也有一次……”

    他还没说完,连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晴霓小脸一白,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女声穿透几层连廊上的草幕:“晴霓!我说你这小蹄子跑哪去了,在这儿躲懒!”晴霓浑身一哆嗦,忙不迭地趴跪到地上。那个步子急促的女人带着一队婢女走到晴霓面前,狠狠瞪了她一眼,抬起头来却变了副恭谨的脸色,对着那白净的下人福身道:“韩郎君,主人有请,随我来更衣吧。”

    韩令也对着那女人做了个揖,低下头时,恰好看到晴霓畏畏缩缩地抬着头看他。他抬起头来,对身前的女人浅笑道:“冯姑姑,您别见怪,晴霓是来还我钱的。晴霓?你是来还我上次借我的钱的,对吧?上旬你借我的二两银子。”

    晴霓跪在地上,本能地顺着韩令的话点头,但二两银子对她来说,又的确拿不出来。情急之下,她膝行几步爬到冯姑姑面前,哀求地看着她。

    冯姑姑心知韩令是想让她放晴霓一马,不耐烦地闭上眼睛,从袖中摸出二两银子递给晴霓。晴霓一时破涕为笑,忙转过身将银子塞到韩令手里,看到韩令的脸时,又不由得瑟缩一下。

    韩令微笑着谢过晴霓,又对着冯姑姑作了揖,才跟着她离开。

    晴霓失去力气歪倒在地上,一回头,却见后院里的人低着头各忙各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袖,眼泪不自觉地滴落下来。

    这厢晴霓低头垂泪,那厢的韩令跟着冯姑姑的脚步,一路绕到了主宅侧后的一个小院厢房里。

    方一踏进院门,韩令就感受到皮肤有些发紧。他瞬间意识到四周有人在监视,便故作闲适状打量起眼前的院子。院子狭小,草木枯萎。房屋整洁而寒酸,墙角放着一张桃花心木的大床,正中一张旧木桌上放着一个包裹,打开后,里面是一整套月白点缀着靛蓝的衣装,剪裁考究,布料昂贵,几乎被韩令粗糙的手指刮破。冯姑姑一声不响地带着几个婢女出了门,院子周围监视的人也退到更远处。韩令在心里冷笑一声,表面仍是不动声色。他摘掉头巾,开始解身上穿着的下人的粗褐短装。

    他把衣服解到只剩中衣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韩令凑到门边,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想要听清楚些,却发现来人用了传声入密。他只得坐回桌边,心里却不免担忧起是出了什么大事。

    过了没多久,冯姑姑叩了叩房门,低声道:“韩郎君,事出突然,今晚的宴你不必去赴了。请郎君做好准备,明日的武林大会还需要郎君亮相。”

    韩令向外瞟了一眼,看到门外只有冯姑姑一人,而周身的压迫感也消失了,这意味着现在院中只有他和冯姑姑两个人。这种机会已经六年没有出现过了。

    韩令站起身,移步门前,低笑道:“那皇城来的大人,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们的主人慕云潼?”

    冯姑姑一言不发,福身便要走。韩令却一手推开门,凝视着她的背影说:“冯姑姑,不,冯成前辈,这话我只问最后一次:你所效忠的究竟是慕云潼,还是我父亲?”

    冯成停下脚步,声音平静:“我所效忠的是武林盟主。”她走出小院的门槛,又轻声补充道:“阿令,韩盟主已经过世七年了。”

    她听见韩令在她身后嗤笑一声,说道:“前辈对我真是体贴入微,还记得我没有内力,听不见传声入密。”冯成叹息一声,回过头,却见韩令已经关上了房门。她轻轻摇了摇头,离开了小院。

    韩令回到屋里,脱下外袴,走到床沿坐下。这张床他十分熟悉,这是从眉川韩府留下的唯一一件家具,在他幼时,母亲经常在这张床上搂着他哼歌。那些曲调如今还是常常入梦,在梦里,上一秒,母亲轻轻挥动着轻罗小扇,下一秒,母亲的身影被撕裂,模糊在一片血色之中。

    韩令的手抚上床侧的一处开裂,那里曾经刻着“眉川韩令”四个字,是韩令学习写字时,父亲握着他的手刻上的。在这张床被带到禹城时,韩令已经不再是名震眉川的天才少年,这四个字理所当然地被剜掉,只剩下一块永不愈合的疮疤。

    一切都发生在他十四岁那一年。

    那一年,他的父亲韩伯历还是武林盟主,他们还在眉川。在韩令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晴朗的春天,他的生日刚过没多久,暮春的花儿便争相开放了。四月的蔷薇花从墙上垂下来,粉白一片,引得无数行人驻足流连。韩令从家门前的蔷薇中匍匐爬过,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门溜进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后的母亲便一把抓住他,笑呵呵地把他圈在怀里。

    “令儿,又出去玩了?”母亲卓玉槐拉着他走到院中的摇椅上,自己坐下,伸长胳膊揉了揉韩令的头,笑道,“你得记得收拾自己的行李,别忘了,咱们家要搬到琅琊去了。记得把你想带的都带上,我们出发得早些,我们先到,家里的仆从们随后就来。”

    “琅琊在澜河以北,河北的景观美不胜收,令儿还没见过呢?”

    韩令被母亲拉到庭院的梨树下,使劲点了点头。他看到雪白的花瓣飘落在母亲身上,想到河北可能没有这种景观,不禁发问:“什么都可以带吗?”

    母亲冲他一挑眉,点了点头。

    韩令惊喜道:“那我带上竹琛和石松,可以吗?”

    父亲刚装好车,抱着韩令的幼弟韩介从门外进来,他身后跟着自己的首徒慕云潼。闻言,韩伯历大笑着一把抱住卓玉槐和韩令。他刮了下怀中韩介的鼻子说:“琛儿这孩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天才,要不是老徐舍不得,我也想把她带在身边。至于石松,阿令啊,你不必担心,你石伯伯说了,他们过不了多久,也要到琅琊来住的。”

    韩令喜不自胜,紧紧地回抱父亲。韩伯历抚了抚胸前的胡须,放下韩介,一把将韩令抱起来。

    卓玉槐吩咐慕云潼带着韩介先进屋换衣服。她一只手轻轻打了韩伯历一下,说道:“令儿都十四了,老韩,你还把他当成小孩子?我看你啊,和你儿子差不多大。”

    韩伯历笑着看向卓玉槐,一双大手紧紧抱着韩令在空中转了个圈。他顶着韩令的额头,大笑道:“槐娘,能看着‘眉川三秀’这三个孩子聚在一起,别的不说,我是打心底里高兴!再说了,咱们家令儿重情重义,这是他娘教得好,我替他开心。”卓玉槐瞪他一眼,也摇着绢扇笑了起来。

    家中的管事冯成姑姑正带着韩家小妹韩佥从堂屋走出来,韩佥还不怎么会走路,小腿吧嗒吧嗒走得摇摇晃晃,嘴里念叨着:“姑姑,妈妈!爸爸、哥哥、抱!”她穿着一身新裁的玫红色春装,脚下是卓玉槐做的虎头鞋,柔软的头发被冯成姑姑用红绳扎了两个小羊角辫,此时,韩佥的两个红色的小“羊角”正翘在粉嫩柔软的小脸旁边,让她看起来像画中的福娃一般可爱。一家人的欢笑声如此温暖,花香萦绕的庭院里满是欢欣和幸福。

    这份幸福的终结,是在去琅琊的路上。

    春夜透着微微的冷意,韩令睁大眼睛向四周看去,青翠的草叶上垂落着殷红的鲜血,触目所及的树干上皆是飞溅的赭色。他试着活动自己的手臂,却摸到了一只冰冷的、僵硬的小手。

    那是韩佥的左手,手掌连着半截断臂,像一段枯树枝一般,被弃置在禹城郊野的林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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