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光下,一缕淡青色的妖力自“鲛人”指尖溢出,那妖力慢慢扩散,随后一分为二,分别侵入了荣琰和江羡鱼的眉心。

    那是他编织的一个幻境,幻境中两个少年坐在藤椅上,近旁的金鱼池里,鲛人倚在池边正在哼唱着什么。

    那歌声清越嘹亮,带着浓浓的异域曲调,让人听了便会忍不住入迷……

    黎明时,江羡鱼是被枝头的鸟叫吵醒的。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正睡在池边的藤椅上,身上还盖着一条毛毯。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毛毯,心道这不是昨晚他给荣琰盖在身上的那条吗?

    荣琰呢?

    江羡鱼正纳闷呢,脚底便传来了荣琰的声音。

    “哎呦。”荣琰揉了揉肩膀,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开口道:“我怎么在地上就睡着了?”

    “你没冻着吧?”江羡鱼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有些纳闷。

    昨晚明明是荣琰睡在藤椅上,他怕对方冷特意进屋取了条毯子盖在了对方身上,怎么一大早醒来,睡在藤椅上盖着毯子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咱们怎么在外头就睡着了?”荣琰活动了一下筋骨,下意识看向池中,却见那鲛人沉在水底并未露面:“不过小黑唱歌确实好听,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好听的歌声。”

    “啊?”江羡鱼一脸茫然,问道:“你听到小黑唱歌了?那你怎么没叫醒我?”

    “你傻了?咱们俩一起听的啊,当时你明明醒着呢。”荣琰道。

    “我怎么不记得?”江羡鱼蹙着眉想了半晌,始终想不起自己听过鲛人唱歌这件事:“我只记得昨晚你在藤椅上睡着了,我当时想逗一下小黑,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

    “你是不是睡了一觉忘了啊?”荣琰道。

    “怎么会呢?是你做梦了吧?”江羡鱼问。

    “肯定不是梦,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就奇怪了。”江羡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喃喃道:“我倒也做了个梦,梦到有人摸我的脖子……”

    “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个人的手很凉。”

    荣琰一脸莫名其妙,对江羡鱼这梦不以为然。

    就在这时,管事差了人过来请两人去饭厅用饭。两人闻言忙去洗漱了一番,而后结伴去了饭厅。

    待两人走后,池中的“鲛人”才从水底浮了上来。他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头,没想到昨晚的幻境,竟然只对一个人产生了作用。

    是因为他伤重未愈的缘故?

    还是另有蹊跷……

    饭厅里。

    荣琰还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昨晚鲛人的歌声,江羡鱼则紧皱着眉头,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还没想起来呢?”荣琰问他。

    “没有,我一点都记不得了。”

    “没关系,他既然昨晚唱了,今晚肯定还会唱的。”荣琰兴致勃勃道:“一会儿我就回府朝我爹报个到,今晚入夜还来寻你,咱们再听一次你总不会记不住了吧?”

    江羡鱼一听这话觉得有道理,若小黑夜半真的会唱歌,那他今晚再听也是一样的。只要他打起精神,别再像昨晚一样打瞌睡就行了。

    于是这天用过早饭后,两人便各回了各家,入夜后又相约来到了梅园。

    荣琰昨晚有点着凉,今日特意提前找好了毛毯,还穿了件厚袍子。江羡鱼让管事弄了点酒菜,两人坐在池边一边吃喝一边等着夜半。

    “嘶……这酒好辣啊。”江羡鱼抿了口酒,眉头缩成了一团。

    “你不会喝酒还硬要喝。”荣琰笑道:“还是汇鲜楼的梨花白适合你,我让人去弄一坛给你。”

    荣琰说罢叫来了一个小厮,赏了对方一锭银子,然后吩咐对方去汇鲜楼搬了一坛他口中说的梨花白。

    江羡鱼倒了一碗尝了尝,那酒味果然淡了许多,起码喝着不辣了。

    “小黑要是能陪咱们一起喝酒就好了。”江羡鱼开口道。

    “他是鲛人,又不是人,怎么能跟咱们一起喝酒?”荣琰道。

    江羡鱼一怔,对荣琰这说法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大概是因为小黑上半身和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哪怕对方长了条尾巴,他也会下意识将对方当成是人。

    “你别这么说,他听了该难过了。”江羡鱼说。

    “你不是说他听不懂人话吗?”荣琰笑道。

    江羡鱼点了点头,没再与他纠缠小黑到底是不是人的问题。

    夜色渐深,两人都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睡过去。可临近午夜时,江羡鱼便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保持清醒,不多时他便脑袋一歪,趴在桌角处睡着了。

    管事知道江羡鱼和荣琰今晚又住在梅园,便特意安排了人巡夜。后来是巡夜的小厮发现了睡在外头的两人,将两人扶回了屋里。

    次日一早醒来时,两人都懊恼不已,只能约定当晚再试一次。

    第三天夜里,他们都长了记性,没再喝酒。

    江羡鱼怕自己犯困,还特意在白天补了觉,想着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听到鲛人的歌声。为了不让自己犯困,他甚至没坐藤椅,而是一直蹲在池边候着。

    但不知为何,他的脑袋就像是被人施了咒似的,到点就开始犯迷糊。他甚至来不及反应,上一刻人还蹲在金鱼池边,下一刻便脑袋一沉整个人失去重心径直朝着池中跌去……就在他即将落水的瞬间,“鲛人”骤然出水,张开双臂将他接在了怀中。

    “鲛人”将少年放到岸边,凌厉的目光在江羡鱼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时,他不由想起了那晚的失误:明明是同一个幻境,为何只对一个人有用?

    “鲛人”犹豫半晌,一手慢慢按在了江羡鱼颈窝,他的指尖循着少年血液流动的方向,一路自对方颈窝摸索到了心口,想从其中找出点端倪来。

    最后,他手掌中慢慢聚起妖力,探向了江羡鱼的心脏……

    这天晚上,江羡鱼做了个梦。

    他没有梦到鲛人唱歌,而是梦到有一只手一直在他心口乱摸,摸得他烦躁不安,浑身难受。

    次日一早醒来时,他便觉有些不妙,伸手一试果然……

    “哎呀?怎么又睡着了?”荣琰骂骂咧咧地从藤椅上起来,转头便看到江羡鱼一脸别扭地坐在旁边,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了?不会是着凉了吧?”荣琰说着伸手便要去摸他的额头。

    江羡鱼抬手挡开他,支支吾吾地道:“我没事……你先去洗漱,我过去找你。”

    “你这脸色不对啊,怎么这么红?”荣琰问道。

    “都说了没事……别问了……“江羡鱼被他一问,一张脸比方才更红了。

    荣琰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恍然大悟:“你不会是……那个了吧?”

    “我没有!”江羡鱼扭过头去不想承认,表情却出卖了他。

    这帮少年十三四岁时,学堂的先生便单独开了一讲,朝他们说了许多少年人身体的秘密,所以两人对此事都不算陌生。但这种事情太过隐秘,哪怕是江羡鱼和荣琰这么亲近的关系,也极少会相互谈及。

    “别害臊,这都是正常的。”荣琰倒是贴心,也没继续揶揄他,而是将一块毯子扔给他,自己先去洗漱了。

    不多时,有小厮送来了换洗的衣服,江羡鱼忙进屋将裤子从里到外都换了一身。

    早饭时,荣琰又想起了这茬,朝他问道:“你昨晚梦到什么了?”

    “没梦到什么,你别问了。”江羡鱼埋着头吃饭,不太想说这个话题。

    “是不是梦到女子了?”

    “没有……”

    江羡鱼怕荣琰乱想,只能勉强开口道:“就梦到一只手按在我心口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

    “没事,我不会笑话你的。”荣琰说着压低了声音道:“我也经常这样,我爹说健康的男子才会这样,如果一直不这样,那就是有毛病,跟宫里的太监一样。”

    江羡鱼勉强被他安慰到了,点了点头。

    “哎,你家里有图册吗?”荣琰问他。

    “什么图册?”江羡鱼不解。

    荣琰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江羡鱼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吃完饭我带你去书肆,帮你买几本图册,可有意思了。”荣琰挤眉弄眼地道。

    江羡鱼懵懵懂懂,大概能猜到荣琰说的是什么,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少年人到了这个年纪,难免会有些好奇。他父兄又常年不在身边,没有人会告诉他这些事,也没有人教他该如何正视日渐成熟后的萌动。

    出于好新奇,也出于对荣琰的信任,早饭后江羡鱼果真跟着荣琰一起去了书肆。

    他有点不好意思进去,便候在了门口,就见荣琰轻车熟路地在里头逛了一圈,出来时手里捧了好几本图册。

    “先给你一本,等看完了咱们再换。”荣琰说这话时语气十分淡定,但这丝毫没让江羡鱼放松下来。他接过荣琰塞过来的图册,连看都没敢看便揣到了怀里,那模样跟做贼似的。

    两人分开后,江羡鱼揣着那图册没敢回家,而是回了梅园。

    没想到他刚到了梅园门口,便撞上了一个人,怀里揣了一路的图册吧嗒一下掉了出来。江羡鱼忙伸手去捡,却被人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啊?”来人开口道。

    “还给我!”江羡鱼抬手去抢,这才发现自己撞上的人竟是卢承勋。

    卢承勋个子比江羡鱼略高一些,拿着那图册一抬手,江羡鱼试了好几次都没抢到。争抢之间,对方便看清了图册中的内容,面色瞬间一变。

    “好哇,江羡鱼!”卢承勋一脸惊讶道:“我猜的果然没错,你表面上看着单纯得很,原来背地里竟然喜欢看这些东西?怪不得最近不和我们一起玩儿了,躲在梅园里没干好事儿吧?”

    “你胡说!”江羡鱼怒道。

    “你肯定在梅园里养了个相好的,我这就告诉你姐姐,看她不打断你的腿!”

    “卢承勋,你别乱说,我没有!”

    “那你敢不敢带我进去看看?”卢承勋问。

    江羡鱼这会儿又羞又恼,生怕卢承勋去朝江幕轻告状,只能点了点头道:“行,你把书还我,保证不告诉旁人,我就带你进去。”

    卢承勋见他松了口,开口道:“你先带我进去,我再把书还你。”

    江羡鱼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偏偏又打不过他,只能委屈地应了。

    两人一道进了梅园,江羡鱼带着人进了后院,这会儿小黑沉在了池底,所以卢承勋并未觉察到异样。他跟着江羡鱼在后院转了一圈,既没看到对方的相好,也没看到什么美人。

    “你把相好的藏哪儿了?”卢承勋问他。

    “都跟你说了,没有。”江羡鱼一直去看他手里的画册,想伺机抢回来。

    “没有?我不信。”卢承勋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朝江羡鱼道:“我那日看到你在布料铺子里看女人穿的薄纱,你肯定是打算给相好的买的。”

    “我都说了,我没有相好的!”

    “这梅园里肯定藏着女人……你让我找找。”

    “这里没有女子!”

    “没有女子,难不成是男的?”

    江羡鱼闻言一怔,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金鱼池里的鲛人。他当初买了小黑回来,便是想让旁人都来看看小黑的厉害,好气一气卢承勋。

    但如今他还没将小黑调.教好,所以还不能让卢承勋知道此事。

    卢承勋并不知江羡鱼的心思,反而误将江羡鱼的神情解读成了另一个意思。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开口道:“江羡鱼,你今日不同我说实话,往后我便天天来这梅园找你……”

    “还给我!”江羡鱼伸手去抢他手里的书,但不知怎么的,卢承勋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朝后摔去。

    于是,江羡鱼眼睁睁看着距离池边有数丈之远的卢承勋,硬生生连退十数步跌进了金鱼池中。

    “卢承勋……你没事吧?”

    “我……啊!!”

    江羡鱼正担心小黑被发现,却见卢承勋像是撞了鬼一般,尖叫着从池中弹了出来,口中大叫:“蛇!!!有蛇!!!啊啊啊啊!!”

    他一边大叫着一边跑,顷刻间便没了影。

    江羡鱼怔怔看着这一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时他才想起来那本跟着卢承勋一起掉进了金鱼池的画册,他走到池边伸手想捞起来时,却见小黑从池中探出身来,随手拿起那本画册翻开看了起来。

    江羡鱼:……

    小黑,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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