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已经渐渐开始入冬,阮恩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她索性放弃,回到在美国的那段时间,窝在家里写小说。

    顾西凉下班回到家,看见的便是整栋房子灯火通明,女生蜷着腿缩在沙发角落,专注地敲打字。也许是嫌流海碍眼,她将额前的发全用压发条往后束好,已经快要及腰的粟色卷发,也被朴素的黑色橡筋挽成了一个圈,橘黄色的边框眼镜稳稳地架在小巧的鼻梁上。暖气开得很足,她依然在外面裹了件针织外套,好像很怕冷。

    是顾西凉从未见过的模样。

    期间女生终于发现了男人的存在,偏过头梨涡浅笑。

    “回来啦。”

    阳台上的玻璃风铃,是禾雪送给阮恩的礼物,此刻正被那不太温柔的寒风吹得叮当作响,顾西凉的心也因为那短短的三个字,不停往下软。或许曾经失去过,所以就算是小小的温馨,都变得格外令人珍惜。他脱下外套,和着车钥匙放在玄关处挂好,接着换上拖鞋往里走,一屁股坐在阮恩身边,沙发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微微往下凹。

    “什么时候近视了?”

    意识到对方是在问自己怎么会戴眼镜,阮恩便将笔记本放在透明茶几,然后将脸上的镜框取下,拿到男人眼前有些献宝的说“没镜片的,没发现吧!”顾西凉见她一脸好心情,也故作好奇地伸手去取过,架在自己的鼻梁上,有些幼稚地偏过头问“好看么?”阮恩毫不犹豫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我好看。”

    顾西凉不和她计较,撇撇唇,将有些倾斜下来的眼镜框架往上推,望着对方的眼睛眨呀眨,黝黑的瞳孔炯炯有神。

    “真不好看?”

    阮恩多想斩钉截铁的回答,是的,不仅不好看,还很畸形。但她知道事实不是那样。虽然没有镜片,那副眼镜依然没为顾西凉凭添了许多分书生味。几乎令她相信,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位彬彬有礼,气质有加的无害型男人。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顾西凉心领神会地一笑,隐藏在框架后面的漂亮眸子也带上了些微的笑意,嘴上却有些得理不饶人。

    “本是诚实良善的小红帽,奈何非要做撒谎成性的大灰狼?”

    一语双关。

    明明不经意间就表现出对我仍心存眷念,为何总是不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

    被戳到脊梁骨,阮恩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于是企图转移话题的道“看见现在的你,我就想起一个成语,知道是什么吗?”顾西凉扬一下下巴,会意她说。可是阮恩嘴里的“斯文……”两个字刚吐出来,感觉到对方突扫过来的视线,她嘴里剩下的“败类”二字就再也不敢出口。

    不再与她玩无聊的口角游戏,顾西凉将眼镜摘下,站起身往厨房走,阮恩鼓着腮帮子在他背后做鬼脸,男人却突然转身,吓得她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收,顿时有些傻。

    “晚上想吃什么。”

    “额,都行。”

    回答完又想起什么似地问“明天是冬至?”顾西凉冥想几秒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是。”

    “冬至不是都要吃羊肉火锅么?明天叫上小雪一起在家里自助餐行不行?”

    顾西凉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吃什么涮羊肉,总觉得那味道不是一般的难闻,真真是惹一身骚。可眼见女生那脸上写满了期待,他几乎脱口而出的“NO”就硬生生转变成了“去换衣服。”阮恩不知所以然。

    “啊?”

    “明天怕时间不够,现在就去超级市场买火锅的材料,顺便吃饭。”

    没想到竟如此容易,阮恩乐得从沙发上一蹦起身,拖鞋左右脚都穿反了,叮叮咚咚便往楼上跑。顾西凉目光追随着女生飞快奔跑的身影,听见那规律的踢踢踏踏声,更觉得浑身一松。

    两人不一会儿就整装好出发,超市正在举行降价抢购活动,人格外多,许多食物比平常的价格少了几乎一半。货物架上只剩下一盒阮恩喜欢的冬菇,而顾西凉推着商品车走在前面,眼明手快的伸出手去拿,另一只素白的手也随即伸了过来,两人几乎是同时触上冬菇的产品包装盒。阮恩本来亦步亦趋地跟在顾西凉身后左顾右盼地看有没有其他漏拿的食物,转过头来就看见那巧合的一幕。心里正在愤愤男人怎么还没有果断地把它抢过来,抬眼却发现那女人竟是何亦舒。

    千山万水,真是一个很残忍的词。

    对于顾西凉,一生中似乎还没有比此刻更尴尬的时候。而于阮恩,在看见他们彼此忽略掉外界对视的那一幕,忽然就想起谁唱过的:看着她走向你,那副画面多美丽,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阮恩不知该不该道那一句“好久不见”,她只能及时地感知到自己心里翻江倒海不舒服,尤其是看见那两只手同时放在一起,尽管离重合还有距离,但她很清楚那感觉意味着什么。

    是的,就算她是顾西凉最后的选择,就算那些纠缠已经事隔如经年,她依然伤心了,吃醋了。那些在他身边独自努力的孤独和绝望,日日夜夜提醒着阮恩要清醒,独善其身。那样的话,无论最后结局怎样,自己才能随时随地全身而退,不受干扰。可是全身而退这个能将所有对错推脱干净的词,其实从未属于过她,如果她还爱,他还在。

    三人的目光停滞了半晌,最终冬菇没有落在他们任何人手里,反而一个好听的女音说句“你们都不要,我拿走了。”于是那最后一盒冬菇顺利尽到了另个购物车。而后顾西凉与阮恩同时偏头便看见了那个女人,有些眼熟,阮恩想了许久才记起自己在驾校学车的时候,好像就是差点与对方相撞。然后那些微的不甘愿都悉数消失,就当做赔罪吧,她想。

    宁蓝茵今天穿着不似那天在驾校那样谨慎严肃,很平常的居家服,发尾扫在软软地领子上,她有礼貌地向在场的所有人点头致意,最后将脸朝向何亦舒的方向,而何亦舒也久久地将视线落在宁蓝茵身上,唇齿几度开合,最终缄默。然后宁蓝茵又将视线略偏,短暂停留在顾西凉的轮廓上,眸子里有情绪在翩舞,最终低着头走开。何亦舒也踌躇片刻,也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往前走,只留下还停在原地的阮恩与顾西凉。

    本该是一场或浪漫或尴尬的巧合,却以这样平淡的方式收尾。

    电梯门在地下停车场打开,顾西凉一手用钥匙遥控汽车,一手提着大大的购物袋往自己的车位走,没有一句话,而阮恩也一直在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

    他在想什么?见到故人后悔了吗?是否还爱着她?这些猜测让阮恩的心不可抑制地往下沉,如果再被放弃一次……顾西凉,我不敢想,那有多可怕。在你给了我希望后,在我被你捧上天的时候,我不敢想你有一天突然后悔了,再亲手把我拽下来,推入无间地狱。

    阮恩没有发现这些情绪早已超出了她对他划的那个控制范围,她忐忑不安,天人交战。正当两人继续沉默着往前走,前面的人却猛地一下转过身。

    他好像总是喜欢这样,杀她个措手不及。

    顾西凉抿着唇,半响抬起胳膊扬了扬手里的购物袋,分出一个最小的袋子,里面只是些葱花和作料。然后视线抬起对上女生疑惑的眼,突然嘴角一弯。

    “老婆,你忍心看我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恩?”

    平地惊雷,炸得阮恩不知所措。他刚刚叫她什么?老婆……虽然这是事实,但他们的关系一直以来更像是吵架后的情侣。

    而聪明如斯,顾西凉怎会不知阮恩此刻的感受,只是要表明心迹吗?不仅他觉得别扭,也很怕会吓跑她。所以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么拙劣的一个方法,装作打趣地去昭示自己的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停车场灯光的原因,男人的脸居然有些红。阮恩没有反驳,她吸吸自己几欲发酸的鼻子,压制住那快要喷发而出的欢喜和悸动,终于伸出手去接过白色的小口袋,上面有一个傻傻的卡通动物,是超市的标志。期间顾西凉的无名指灵活地勾住女生的小指,很紧,阮恩将头越埋越低,却没有挣扎。

    两人并肩向前走,之间徜徉的,是暌违已久的热情。

    一辆甲壳虫突然从身边擦过,带起一股风劲,可见速度之快,上出口斜坡的时候遇见迎面而来的一辆轿车,甲壳虫很灵敏地一个转弯从旁边别过去,消失在车群。顾西凉分明看见车上的人是宁蓝茵,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熟练的开车技术,那功夫不是一个月就能练出来。如果真有实力,又怎会出现在驾校学车,还故意往阮恩开车的方向撞?而且今天的重遇,直觉也告诉他这都不是一个巧合就能解释。

    那如果不是巧合,就是蓄意。她这样三番两次的出现,究竟有什么用意?想起之前在驾校的那场危险擦车,顾西凉将阮恩的手指越勾越紧,瞳孔逐渐深下去。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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