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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白发垂髫

    风波亭

    古伊刚刚煮好一锅新配的药,还没来得及将药罐子打开,拿着手巾的手轻轻一顿,抬头看向门口的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很久没有露面的人。

    古伊平静道,“你来了,要走了吗?”

    陶紫鸢轻笑道,“是啊,以后再也不会惹你讨厌了。再也看不到我,应该很开心吧。”

    古伊低下头,隔着手巾拿起煎药的盖子,

    “嗯。”

    不出意外的回答,陶紫鸢也不以为意,撇了撇嘴,道,“我走了啊。今天晚上有雨,睡觉的时候记得关上门窗。”

    身后的人依旧无声,陶紫鸢心中暗自叹息,走出了院子。

    古伊对陈堔的感情,在自己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从某个角度上讲,她只是给自己脸色看,而没有暗地里下手,陶紫鸢就已经很感激了。

    离去的陶紫鸢不会知道那一年,那个恨了她许久的女子,在她离去后,轻声说了一句,

    “如果你活着回来,我们的帐就一笔勾销。”

    有些事情不分先来后到,朝堂上如此,爱,亦是如此。

    ————

    宜君轩门口,陶紫鸢驻足不前,她观望着这座院子,依稀间好像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一丝不苟的办公,生气的,还有因为受伤而虚弱的样子,还有……新婚之夜的一袭红袍,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穿上那件红衣,竟比卫卿仪还要俊美几分。

    齐宣来到宜君轩,看着门口的陶紫鸢,刚要开口却略微思索后,选择了闭嘴。

    只听那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转过身正打算离开这才看到了一直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的齐宣,讶异道,“你怎么来了也不说话?我就那么吓人吗?”

    齐宣恭敬道,“风波亭的人都知道,都尉大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人了。”

    陶紫鸢弯起唇角,笑道,“难得齐大人也会这么看。对了,你这是有什么事?”

    齐宣道,“汝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九头的怪物作祟,是九级的妖物,那边的护卫抵挡不住,向总部发来了求救的书信,属下不知该请哪一位提司大人前去,请都尉大人示下。”

    陶紫鸢沉吟片刻,轻笑着道,“我去吧。”

    齐宣微怔,以至于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那人,这是他没想到的答案,陶紫鸢已经有许久没有离开燕都了。

    回过神来齐宣微蹙起眉头道,“都尉大人不可,燕都这边……”

    陶紫鸢摆了摆手,平静道,“无妨,燕都这边你负责,遇到了需要得罪人的事情去找凌大人,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我已经叮嘱了凌大人你的事情。至于下一任都尉,我已经留下了一封信,所以大局无碍,只是这么久了,想出去走一走了。”

    齐宣张了张嘴,沉默无声。

    “去吧。”

    陶紫鸢催促道,齐宣拱手离开后,陶紫鸢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微眯起的眸子泛起一丝冷意。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所有惦记那个位置的人都该死心了,她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会让那些人翻江倒海!

    ————

    这是陶紫鸢在五年来第一次离开燕都府,一辆普通的马车缓慢的向南行驶,驾车的年轻人相貌清俊,只是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看上去多了几分沧桑。

    车里的女子做妇人的装扮,一袭浅粉色的罗裙还是离开燕都之前文秀给自己找出来的,也算是难为她日日仔细着才会把尺寸拿捏着正合适。

    陶紫鸢坐在马车里看着沿途的风景,其实景色依旧,只是仿佛从那个地方出来了,胸腔里的那口气也就没有那么闷了。

    只是好景不长,很快路边陆续的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乞丐,破衣烂衫的往北边去,似乎唯一完整的就是手里那一只乞讨用的碗,却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沾过油水了。

    陶紫鸢心中不忍,外面的行修更是不自觉的放缓了马鞭,即便他早有预料,却不曾想会这么严重。

    马车里的女子叫停了马车,行修的手及时的握紧了缰绳,千挑万选出来的优良马屁喘着热气,似乎也在抱怨这七月份的炎热。

    行修跳下马车,身后的女子挑起车帘走了出来,却并没有下车,而是站在车前四下望去,方才还不曾发觉,这一路上的沿途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乞丐?

    “这条路是通向哪里的?”陶紫鸢问道。

    行修刚要开口,便见一对爷孙走了过来,驼背的老人家已经是满头白发,身边的小孙女才五六岁的样子,眼中带着怯意却仍旧壮着胆子搀扶着身旁拄着拐杖的老人家。

    陶紫鸢盯着那个小女孩,眼眶有些旁人难以察觉的湿润。

    瘦弱骨柴的老人拄着拐杖,带着旁边的小孙女步履蹒跚的走到在他们眼中一定是富贵人家才会乘坐的马车边上,却很有分寸的没有靠近,而是停在了两步远的距离,驼背的老人把碗向外递了递,却不敢抬头去看衣着不凡的女子,卑微的道,

    “好心的夫人,施舍一点吧,就一点也好,小孙女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说着驼背老人让小孙女背过身去,在衣冠楚楚的两人面前,缓缓的跪在了地上,却是不再说一句话。

    行修红了眼眶,也不去看陶紫鸢,从怀里掏出中午吃剩下的一个包子,绕过马车交到了老人家的手里,

    “大爷,给你,这是我仅有的干粮了。我这里还有一些碎银,你们一路北上也好买些干粮。”

    老人双手捧着包在锦绣手帕里的包子,眼中泛起了泪花,一个劲的说道,“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少爷好人有好报,一定能长命百岁。”

    行修鼻尖微酸,扶起了地上的老人,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陶紫鸢突然间开口道,“慢着。”

    行修看向车上的那人,后者面色冷漠,淡淡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老人有些惊讶和迷茫,看向身旁的行修,后者亦是气愤,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紫鸢淡淡道,“我只是在说一个大家都懂的道理,这里的乞丐那么多,为什么就只有你们可以得到干粮?”

    话音刚落,行修这才注意到四下里散落的乞丐竟然不知道什么竟然慢慢往马车这边聚拢起来,虽然步伐缓慢,但还是看得出这种趋势。

    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是,那些人的眼睛分明都在盯着驼背的老人手里的吃食和银两。

    就在这时陶紫鸢又道,“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清楚吧。”

    老人闻言一怔,混浊迷茫的目光出现了一丝清明。

    行修微微蹙眉,咬着牙正准备拔刀将那些人驱逐,陶紫鸢又是开口道,

    “那些人也是无辜的人,他们有什么错?你如此拔刀相向,我会第一个把你送进官府里。”

    行修愤怒的看向那人,后者依旧面色冷淡,只是看着那个老人,后者仰起头望向那锦衣华服的少妇,怔怔道,

    “姑娘……”

    陶紫鸢微怔随即点了点头,虽无言语可行修已然明白了其中的意义。

    老人蹒跚几步将手心里的散碎银子交到小孙女的手里,偏偏拿走了手里的包子,随即又走了几步往另一边独自蹲在路边的男孩走去,

    将手里的包子交给了他,轻轻的抚摸着男孩的发顶。

    背对着陶紫鸢的女孩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只知道爷爷将那个男孩带到了自己面前,将两个孩子的手叠在了一起,领到行修面前,

    慢慢道,

    “公子心善,今后这两个娃娃公子只要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给公子做奴做婢都是他们的造化。有劳公子了。”

    这年头只要有银子什么想听的都能听到,什么想吃的都能吃到,行修之前是捕快,虽然挣得是微薄的收入,却也比普通人家好了许多,到哪都要被人敬一分,可他如今才发觉这一声公子竟是胜过了以往几年的任何一句“沐爷。”

    行修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放心吧。”

    得到了回答的老人再一次对两个孩子交代道,“春儿啊,以后爷爷不在了,你要和柏哥儿互相照顾着,好好在夫人和公子身边伺候,知道了吗?你们的命是夫人和公子救下的。记住了吗?”

    女孩有些懵懂,看着语重心长的爷爷,声音细如蚊蚁,

    道,

    “爷爷要去哪里?爷爷为什么不在了?”

    驼背老人笑了笑,却让人看着心酸。

    “爷爷去挣钱去,挣到钱了给春儿买糖葫芦吃,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

    女孩似乎懂了一般点点头,旁边的男孩却是紧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驼背老人期许的看着女孩身边的柏哥儿,再一次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水滴无声,却是苦涩的。

    驼背的老人转身离开,柏哥紧紧拉着女孩的手,目送着老人的远去,女孩突然间挣开了柏哥儿的手,跑到老人身边,扯住了他的袖子,哭着道,“爷爷,春儿不要糖葫芦了,春儿要和爷爷在一起!”

    老人看着手边的小孙女,刚抬起手,目光中闪烁着泪花,有些不忍,看张那车上的女子,却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车厢里。

    凝视着没有动静的车厢,老人狠了狠心,一把推开了小孙女,摔到地上的女孩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委屈的,哇哇大哭起来。

    柏哥儿连忙跑过去将女孩扶起来,一边哄着道,“春儿,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摔得疼了?”

    没成想女孩刚爬起来便又追向那加快步子的老人,一边哭着叫喊着,“爷爷,爷爷,不要走!春儿想和爷爷在一起,春儿不想要糖葫芦了。”

    柏哥儿跑过去拦着女孩一同“赴死”的步伐,却拦不住女孩断了线的泪花。

    行修咬咬牙,拉开车帘刚开口道,“大人,你……”

    然而后面的话行修说不下去了,怔怔的看着那个坐在车里咬着牙泪流满面的女子。

    行修撇开眼,心酸道,“既然不忍,又为何要去做!”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惊呼,“快看!那是一条龙!”

    随即一群人逃也似的跑走了。

    龙?

    行修抬眼看去,只见一条水龙盘旋在驼背老人前面的石头前,阻挡着他前进的脚步。

    柏哥一个愣神的功夫,胆小的要命的女孩竟然一时间冲了出去,跑到跌坐在地因为龙的出现而发愣的驼背老人身边,跪着擦了擦眼泪道,

    “爷爷,爷爷,春儿能吃苦,春儿吃的少,春儿不要糖葫芦了,爷爷不要走好不好?春儿不想没有爷爷。爷爷老了,春儿可以照顾您。”

    柏哥咬紧了牙齿却是始终不曾有动作。

    驼背老人看着旁边的女娃终于老泪纵横,打了两下旁边的女娃骂道,

    “你个不争气的女娃娃,爷爷一把老骨头有什么好的!你!”

    高高抬起的手却是再也没忍心落在女娃娃的肩上。

    “让他们上车吧。”

    马车里的人淡淡道,行修看着她似乎已然瞧不出什么端倪的冷淡面孔,拱手弯腰道,“诺。”

    放下车帘,行修连忙跑到老人身边,旁边的人早已经被水龙给吓跑了,此刻水龙已然消失,只有老人女孩和柏哥因为方才的“生离”而深陷悲痛。

    行修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淡笑着道,“老人家,我家夫人让你们三人一起跟着车走。”

    老人怔怔的看着那辆马车,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对旁边的小孙女说道,

    “快给这位公子和车里的夫人磕头,这辈子你都不能忘记夫人的大恩大德啊!”

    女孩听话的来不及擦干眼泪便跪了下去磕头,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一直到马车里传出来一声,

    “好了,快点赶路,过一会儿天黑了。”

    行修看向马车的方向笑了笑,回头一手抱起女孩,一手抱起还站在原地的柏哥,送到了车厢里。

    再看马车里的女子,行修忽然间觉得,这炎炎七月,萧萧黎清,竟多了些许的人味和舒适。

    白头老翁念不休,垂髫小女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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