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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童年的竹蜻蜓

    当某种没有经济效益的物种受到生存的威胁,而如果我们又恰巧喜欢它时,我们就会找理由赋予它某种经济价值,让它得以继续繁衍下去,现在我们所看见的很多东西,都是如此。

    这一刹那间,你脑海中所有闪过的,那些活着并且不能为整个人类做出贡献,却还能继续活着,更无需谈及其待遇甚至超出了人类时,你就应该想到:它并不是因为有价值才活着,恰恰是因为它毫无价值,所以需要它活着。

    这倒不是说它们不应该活着,只是在连人类自身的情况发展都没有完善时,便最大限度的将资金与力量投射在这些东西身上,只为了满足某一个特定的需求,不仅荒唐,而且愚蠢。

    “哒——”

    “滴——”

    鲜血如同掉了线的珠子一样,从井琼霜的胳膊、顺着前臂,再沿着中指,一滴滴落在地上。

    窝瓜大汗淋漓,几乎虚脱,李绿蚁手里的钢管几乎变形,手上没有一块好肉,此刻也正劫后余生般躺在地上喘息,享受这战争之后属于胜利者才配呼吸的空气。

    井琼霜现在的精神与体力负荷几乎达到了顶峰,最应该的是休息,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

    空气窒息的像要杀死人,行尸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因为他们都死了。

    哦,当然,还有一小撮除外。

    看着老者前面将他围的密不透风的行尸群,显然这就是刚才一直保护他的龟壳,也是怕死的证据了。

    我要唱的歌,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

    每天我总在乐器上调理弦索,

    时间还没有来,歌词也未曾填好,只有愿望的痛苦在我心中;

    花蕊还未开放,只有风从旁叹息走过,

    我没有看见他的脸,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我只听见他轻蹑的足音,从我房前的路上走过。

    悠长的一天消磨在为他在地上铺设座位,

    但是灯火还未点上,我不能请他进来。

    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

    但这相会的日子还没有来到。

    “哒哒——”

    井琼霜一步步朝着老者走去,脸上毫无惧怕的神色,护目镜中的眼神,看着他,宛如看着一个死人。

    “你知道吗?世界上的70亿人口,其中绝大部分都只是在活着,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在生活,我好奇的是,你既不属于活着的那群人,你也不属于生活的那一小部分人,那你属于哪种人?”

    李绿蚁躺在地上喘气,却还是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实时在线翻译。

    老者听后刚想开口,井琼霜露出了悟的神色,却脚下步伐不停,依旧一步步朝着他坚定的走去“直到刚才,我才终于明白了你,你既不属于前者,你也不属于后者,你什么都不是,你活着,是没有意义,而你又惧怕死亡,所以你又不敢死去,总而言之只有一句话,你,毫无意义!”

    李绿蚁如实的将这句话传达到老者的耳朵里,老者听后十分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看着李绿蚁、井琼霜、窝瓜将他围成了一个包围圈,也并不慌乱——虽然在窝瓜眼里,这老不死的今天是死定了,只是不知道为啥还不跳墙。

    “有时正是人们无法理解和想象之人,才能做出超乎想象之事。”老者的语气平缓如水,不急不躁,“勇敢的,脱开所有的绑缚,笃定一个目标才能孤独的走下去。”

    一切都十分寂静。

    老者看着井琼霜,赞赏的点点头“一开始,我以为我所看到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他——”指着李绿蚁,“没想到,你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战士。”

    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人曰:官之将去,其心也横。

    窝瓜悄声的对李绿蚁道“难道是这老不死的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开始临终忏悔了?怎么现在反倒拍起我们的马屁来了?”

    李绿蚁不敢肯定的:“这个人——”并不像窝瓜说的,像是会忏悔的那种人。

    老者有些缅怀的看着井琼霜:“这片空间的来源,其实是无数的偶然加上必然,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空间,却是我花了七十年时间,所造成的必然结果,说实话,我的确佩服你们,我在这里如此长的时间,加上你们,一共有四次的外来闯入,但是前三次,我敢肯定他们都死的透透的,唯独你们——”

    老者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他也跟你们一样,在最后时见到了我,并且站在了我的对面。”

    嗯?窝瓜皱起眉头:“屎壳郎,你听见了吗?还有一个人,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李绿蚁直觉想说不知道,但是心里却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个影子:是他?还是——他?

    “说实话,如此多的危险,你们还能活着,我真的十分佩服。”

    又是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鸟语,似乎是长时间无人跟他交流,他心里憋了一大段屁话,不放不快,窝瓜可没其余两人那么好的耐心,直接一梭子先将他前面的那堵肉墙的数量放倒一半。

    “少他娘的在这儿妖言惑众,岁月磨灭了你的卡姿兰大眼,难道还能顺便把你的良心一起磨灭了?你杀人如麻,现在临了临了才临终忏悔,你以为我们是啥?临终关怀院还是你的天使大宝贝?原谅你是上帝的事,而我们的任务,是他娘的送你去见上帝,你几次三番想杀我们那会咋不忏悔呢?现在才来?你大鼻涕糊脸上才知道甩?老婆跟老王跑了才知道买?一天天逼话数你最多,你咋不上天呢?人家柴油机没油还记得要加油,你下雨天咋不在水里多泡会儿往脑浆子里加点水呢?”

    “我告诉你啊,命中不缺狗,要走赶紧走。你别整这幺蛾子,现在你要是懂事就别逼逼奈奈,你的脑浆子还能放在你脑子里跟你一起去见你的天使大宝贝,如果你再逼我,小心我翻脸无情,连你的十二指肠溃疡都给你拽出来拧成个麻花辫,再绕着你的扁桃体来上七十八个小周天,让你打着灯笼都过不了奈何桥你信不信?”

    战神回家,发现五岁女儿被卖到青楼!一声令下,华夏十万退役将士奔来,把战神也卖到了青楼!

    战神回家,发现五岁女儿住狗窝!一声令下,华夏十万退役将士奔来给战神也盖了一座狗窝!

    战神回家,父亲失踪,弟弟自杀,四岁女儿居然住狗窝,一声令下,华国十万将士奔来,每人给了战神一嘴巴,一天天的就你逼事多!

    两岸猿声啼不住,卧槽已过万重山。

    李绿蚁刚想翻译,“他说——”想想还是算了:估计也不用他翻译,老者已经从窝瓜的语气中听出来,反正不是在夸他。

    窝瓜拿着枪对准老者,同时对李绿蚁道:“屎壳郎,你记住,如果过会儿本靓仔没打死他,而如果这老不死的也冲我开枪,你就杀了他,再帮我把我电脑上的浏览历史删除干净。”

    李绿蚁:“……”

    这话说的好像窝瓜有电脑一样,事实上窝瓜所有的毛片都是光盘保存的,关于这一点担忧,实在不必列到遗嘱里,也实在不必临终关照,因为李绿蚁从心底里相信:即便窝瓜真的出了意外,绝不会有人偷他的精神食粮的。

    老者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通,直到在窝瓜将其打断后,终于停了下来,眼神再次恢复了狠毒之状,却又迅速云淡风轻的,“你们中国人,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永远都有盲目的自信,为什么你们会以为,我能在那四波,每一次几乎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中存活下来呢?就靠这几百个战士么?”

    嗯?

    李绿蚁顿时脸色一变:这话里面的信息量是很大的,难道——

    井琼霜听完李绿蚁的翻译后,显然也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为了以防夜长梦多,准备先下手为强,把这玩意干掉再说,却在这时候一种奇异的电波,似乎刚好卡在了正常人能听到、却又差一点听不到的区域,准确的释放出来,几乎充斥在了整片空间内,就是这电石火光之间,李绿蚁忽然明白了长久以来困在自己心头的一个疑惑——

    他已经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运用什么手段操控行尸的了。

    不过这个答案来的很晚,并且不及时,因为那电波的发出似乎对人的感知能力还有一定的干扰,在三人反应过来时,只见从远方黑压压的、有一群黑影如蝗虫一般压境而来,瞬时将三人淹没了。

    “我在七岁第一次来到这里曾经对着国旗发过誓,并且答应过‘将军’,要永远成为国家希望我成为的人,但是对你,我要破一次例。你问我看着你时看到了什么,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你看着我时,你看到了什么?”老者面无表情的看着愤愤不已的井琼霜。

    而这一刻,成千上万只的行尸,如潮水般,在老者的操控下,从四面八方将三人啃噬干净。

    我本想给你们机会,真的。

    行尸群绕过老者所在的方向,集中的吞没了三人,这一瞬间,之前无数的胜算,在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荡然无存。

    有一种绝望,它本可以一直如此,却在希望之后才出现,这种绝望才叫人肝肠寸断。

    老者微微叹了口气:毕竟,你们这么优秀的战士,即便是那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也比大多数人都更能发挥作用,可惜啊,机会在你们面前,甚至我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了你们机会,你们却总是不珍惜,这真的不能再怪我了。

    可惜啊,可惜啊。

    老者神色冷漠的转过身,他不是不忍心看他们的下场,而是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意外的发生,都不足以违背结局的必然,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也许经此一役,他会失去很多已经被转化的战士,但是能葬送这三人,他由衷的不忍,却又感觉到一种变态的喜悦和骄傲。

    自己认可的战士被自己培养出来的战士杀死——

    “哎——”惬意的叹了口气:果然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还是人类最原始的兽欲,也就是杀戮带来的快感。

    有时候,世上最伟大的奇迹,就是无数的意外。

    其实若要说起来,他的记忆并不太多,所有的记忆都集中在了一段时间,只有那一段时间的记忆,才算是记忆,其余的,都只能叫可怖的噩梦。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学校外的那一片水洼,水洼里不仅有蛤蟆和螃蟹,还有整个坪山县孩子的夏天,石子会摩擦他们的脚底,连水草的摇曳都是温柔的亲昵;想到了他和姊姊夜宿廊下,趴在姊姊的膝盖上,吹着凉月飘来的晚风,姊姊告诉他在天的哪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星座,叫大熊星座,还有一个星座叫北极星,能指引海上航行的游子归家的方向;想到了姊姊以前与自己一起种过的那盆金盏花,晚上总是有纺织娘从草丛里跳出来趴在金盏花上唱歌,那时菜园子里的西蓝花和欧芹都不能将七星瓢虫吸引,唯独他们种的金盏花——在那儿,月光如同一首童谣,洒满了整个富士山的山尖,春天里还有姹紫嫣红的美人蕉混着满天星,经常有孩子来他们院子里玩耍,而姊姊她面对着那么多孩子的脸,她有一次几乎找不到自己,差点儿以为自己混入了那些栅栏外的一百朵野生波斯菊中……

    春去极晚,夏来极迟。

    星芒万里,瞬时毫厘。

    他就与姊姊这样无忧无虑的度过一年又一年,惬意极了,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自己家的门被无情的踢开,他们抓走了正在给他做竹蜻蜓的姊姊,姊姊哭喊的声音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左右邻居在那一刻的所作所为,居然是“砰”一声关上了大门与窗户,躲在了那一片天地中。

    多么讽刺啊——

    曾经正是那些人与姊姊相谈甚欢,甚至无数的青年因为姊姊的美貌上门提亲,门槛都被踏破了,却在那时口口声声说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青年们,一个个都被缝起了嘴巴,宛如哑巴。

    “不要,不要带走她!!”

    那些人一脚将自己踢开,却他狠狠的一口咬伤了一个人的手臂,毫无意外,被一巴掌甩开了。

    “只要妇女,这个家伙怎么办?”

    那人“呲”了一声甩甩手,显然是刚才的力道咬伤了他。

    “管他呢,上头只要我们抓女人,小孩子能作甚么?”

    他看着姊姊绝望的脸与碰伤的额头,在那一刻,忽然萌生出此生最可怕的想法。

    “带我一起走吧!”

    嗯?

    那些人奇怪的转过身,在院子里停下了,看着语出惊人的他,姊姊虚弱的摇摇头“不要,弟弟,快回去,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带我一起走,不论你们要拿她作甚么,算上我一个,我知道,你们既然能闯入平民家中公然带走妇女,一定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现在你们带走她,我会死,你们带我走,我还是会死,你们是要让我在这里毫无价值的死去,还是要让我在你们需要的地方有作用的死去?”

    他眼神晶亮的看着那些人,其中一个“啧”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眉毛,说了句“呦西。”旁边有人鄙夷的上上下下扫视了弱不禁风的他一眼,刚想阻止,却被挡回来的“他说的没错,而且,我听说上面最近更需要的,是长久性发展,我看——”

    几人合计了一会儿,当即也毫不犹豫的将他捆绑起来,毫不留情的将他与姊姊一起扔进了后备箱,扬长而去,卡车在那条沉寂了多年的小路上带起灰尘,带走他,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期望。

    70年前——

    他站在这个所谓的“将军”面前,和其余剩下的一百多个与他年纪一般大小的孩子一起,成为了所谓的“玉碎计划”的后备军,他们的优势,不在于绝对的战斗力量与科研头脑,他们的优势在于岁月还没有开始对他们施加魔力,使得衰老的皱纹开始爬上他们的全身。

    世界的模样,取决于你凝视它的目光。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他来到这里也已经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他只知道自己在一个秘密的军事基地里,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姊姊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们答应自己会将自己放在与姊姊同一片空间下,然而——

    他们食言了。

    他被关在一个狭小又封闭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人,每日只有一顿,甚至难以下咽,连屠宰场待宰的牲畜都不如,今天是他第一天见到光明。

    若你打算当作家,迟早会把所有你经历的人、事物拿来写。去过的地方,欺骗你的人、气候、跟你上过床的女人,你的成功或失败,以及你误以为世界为你而造,能如你所愿的那些可笑片段。

    同样,若你现在成为的人,并不如你以前所想,那么并不是社会的结构出了问题,你要从你自身找原因,不是性格、不是金钱、也不是伴侣,而是——为什么那些与你上过床的女人没能成为你往上爬的资源?为什么那些欺骗过你的人还呼吸着比你更贵的空气里?为什么你去过的地方,官网至今还没有贴上你曾经来过的证据?为什么你所经历的一切,会成为他人的指路明灯,而在你这里只成为了你怨天尤人的酒后怨言??

    国旗被张贴在墙上,“将军”看着一双双或迷茫、或恐惧、或疼痛、或担惊的眼神,嘴角不着痕迹的露出一丝笑容。

    “我听说,在你们这些人里面,只有一个,是主动要求加入的,我现在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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