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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怎能骗我

    沈寒溪闯入仁寿宫,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一直行到清凉殿前,才被大内禁卫统领谢禾给拦了下来。

    对方冷冰冰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沈大人这是要擅闯太后寝宫吗?”

    沈寒溪漂亮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声音里不带丝毫压迫,却不怒而威:“本官乃廷卫司总指挥使,有圣上亲赐的令牌,可随时入宫。听闻有宫妃意欲谋害太后,本官自要前来替太后分忧。”

    他说得大义凛然,听得谢禾的眼角轻轻抽搐。

    自事发时起,到他现在来到此处,不过才两刻钟,只见他宽衣广袖,头发未戴冠束,从颈侧垂落胸前,一副散漫无谓的模样,应是接到消息后,立刻便赶了过来。

    一则证明了廷卫司的耳目遍布宫城,二则从侧面证实了他同麝兰宫那位的关系。若不是有特殊的关系,这位廷卫司的总指挥使,此刻也不会气势汹汹地立在这里。

    此人仗着圣上的宠爱,横行霸道久了,性子又邪性,饶是谢禾的心里再不满,也不敢在这位爷的面前造次。

    他退了一步,道:“大人好歹容本统领通传一声。”

    沈寒溪倒是没为难他,懒懒道:“那便有劳谢统领了。”

    谢禾进了内殿,很快便返回,对他做了个手势:“沈大人,太后有请。”

    沈寒溪举步行入殿中,富丽堂皇的大殿上,一名身穿红色宫纱的女子,正跪伏在低垂的珠帘前,凤钗松了,长发凌乱地躺在冰冷的金砖上,肩头正在微微颤抖。李墨亭竟也在那里,他依然如卓然不群的仙鹤,眼中蓄着淡淡的怜悯,但不易被人察觉。

    一缕缕龙涎香气,自垂帘后的鎏金香炉中升起,坐在那里的女人,已经不再年轻了,但依旧华美庄严,高高在上。

    这是连性情刚愎的太祖都敬重一生的女人,也是当今圣上始终都忌惮着的母亲。

    “哀家都还没派人去请,沈大人倒先来了。”她的声音平稳,里面一毫情绪也没有,但不知为何,却令人自心底生出一丝颤栗。

    沈寒溪却淡定自若:“听闻太后娘娘受惊,微臣自然着急赶来为娘娘分忧。”

    他的目光落到跪在那里的女子身上,只见她缓缓抬起头来,绝美的脸上,是一片绝望过后的死寂。

    她张了张口,无声地唤他的名字:“沈云……”

    他很快收回目光,虽已从头至尾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却仍问那帘后的女人:“怡贵妃自入宫起,便蒙受太后娘娘的隆恩,也向来讨娘娘的喜欢,今日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竟敢触怒娘娘?”

    谢太后听他避重就轻,冷冷道:“哀家也自问,平日里待怡妃不薄,哪知她竟在背后以邪术诅咒哀家,若不是她宫里的女官亲自跑来哀家这里告状,哀家都还不知,自己多少年来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人,竟还有另一层身份。”

    沈寒溪佯装惊讶:“哦?”

    谢太后唤了一声侍立在侧的宦官的名字,对方立刻捧了一个檀木盒上前,停在沈寒溪的面前,道:“沈大人自己看吧。”

    沈寒溪抬手,将那檀木盒中躺着的桐木偶人捞到手上,微眯双目看了片刻,目光便落到另外一物上。

    谢太后的声音裹挟着浓烈的龙涎香气,自帘后传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压迫:“沈大人,此物可以算是意外收获了。”

    那是一个牌位,有些年头了,上面刻着的八个字,“先父顾蔺生之灵位”。

    他的手指微不可见地蜷曲了一下。

    “哀家也想过,这会不会是谁栽赃陷害,毕竟哀家也是自一个小小的宫妃过来的,太明白这后宫女人之间的互相倾轧有多可怕。所以,哀家便让人从怡妃入宫时查起,没想到,还真叫哀家查出了一件事来。”

    “当年,怡妃顶着清河府丞苏明安女儿的身份入宫,可是苏家,并没有这样一个女儿。中间的过程,本宫就不再赘述了,怡妃的贴身宫女也证实,每年的清明和腊月初八,怡妃都会偷偷去麝兰宫的后殿烧一把纸钱。腊月初八,沈大人应该比谁都清楚,那是什么日子。”

    他自然清楚,那是顾蔺生的忌日。

    太后冰冷的声音得出结论:“怡妃苏珑,是逆贼顾蔺生安插在圣上身边的一枚棋子。这件事,可比那个桐木的偶人,还让哀家感到不寒而栗。”

    苏珑木然地跪在那里,沈寒溪能看出来,那是一副放弃挣扎的姿态,她的眼里,已经没有半缕求生的意志。

    李墨亭忽而开口:“太后娘娘,怡妃娘娘这些年,深沐圣眷隆恩,与圣上也是伉俪情深,圣上久卧病榻,娘娘为圣上抄经祈福,不曾有一日间断,这样的拳拳之心,连臣都有些感动。即便顾府余孽的身份是真的,此案也不能妄下定论,依臣之见,还是应当进一步详查。”

    沈寒溪有一些意外,没想到这位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司礼监掌印,竟会为苏珑说话。

    苏珑徐徐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也有一些怔忡。

    只听太后道:“的确应该详查。只是,哀家还有个困惑。”她的目光仿佛利剑,穿透珠帘,落到沈寒溪的身上,“沈大人也曾在顾府长大,怡妃是顾府的旧人,甚至称顾蔺生为先父,沈大人没有理由不认得她。如若沈大人与她早就认识,那便是隐而不报。这件事,便让哀家有些猜不透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珑,突然神色一震,她努力克制住心间的慌乱,又跪伏下去,道:“太后娘娘,罪妃的确是在顾府长大,也的确是在顾大人的安排下入宫,可是,当年被顾大人收养的少女有三四十人,罪妃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连见顾大人的机会都少有。而罪妃入府时,沈大人已经在尧州府学读书,故而罪妃认得沈大人,沈大人却不认得罪妃……请太后娘娘明查。”

    沈寒溪听她这番话,手在袖中微微收紧,表面却泰然自若,对太后道:“怡妃说的是,微臣若是早认出她来,又岂会让她活到今日。”

    谢太后的表情隐在珠帘后,看不分明,大殿上氛围冷肃,只有龙涎香的味道异常浓烈。

    苏珑深呼了一口气,将头深深埋在地上:“罪妃但求一死,望太后娘娘成全。”

    沈寒溪眉目寒凉,声音比适才冷了许多:“怡妃娘娘先别忙着求死,若都能以死轻易地了结,这世上还有什么难事。想死,也得按流程一步步来。”

    立在一旁的李墨亭理了下衣袖,转向太后,提议道:“太后娘娘,宫妃犯罪,按理说该交由内宫来定夺,可此案又牵扯到了顾蔺生,当年顾氏谋逆案是沈大人一手办的,此案也不妨交给廷卫司。”

    谢太后却不点头,冷冷道:“依哀家的意思,沈大人还是避嫌为好,素来听闻刑部尚书萧砚为官正直,又颇有断案之能,便将此案,交给刑部吧。”

    李墨亭向沈寒溪望去,只见他眉目无间半分别的情绪,仿佛此时跪在地上的女子与他毫无关系。他道:“同为顾府的旧人,微臣自当避嫌。”

    他立在苏珑旁边,苏珑恍惚地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隐在衣袖间的手,越握越紧,指甲几乎陷入肉中。

    向太后告退之前,他忽而垂目暼了她一眼,那眼中令人透骨生寒的凉意,令她的心霎时像是被一双手给攥紧。她知道,那是他生气时的眼神。可他为何生气,是怪她牵累于他,还是因为,他无法原谅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她不得而知。谁让他这个人,向来都不大好猜呢……

    沈寒溪登上回府的马车,神色晦暗不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珑藏得这样深,是谁将她的身份给挖了出来?是太后吗?还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他习惯性地往右手拇指上摸去,却只摸到了光秃秃的指骨,眸光微动,想起来了,好似是被那丫头捡去了……

    宋然伏坐在花梨木的桌前,将从地上捡到的那枚玉扳指放在手中把玩。那玉出乎意料的普通,除了上面的松鹤刻纹极为流畅以外,并无特殊之处,她在上面一寸寸抚过,揣测着这个扳指的来历。

    他的所有用物,应当都价值不菲。即便是他穿过的最普通的一件衣裳,也都是用金丝银线绣成,她原本以为,他时常戴在手上的这枚扳指,必定价值连城,可没料到,竟会是这么普通的玉质。

    她将那玉扳指凑近了看,突然发现在那松鹤的刻纹里,藏了一个极小的字。

    她眯了眼睛,仔细辨认,而后发现,那是一个苏字。

    她的心慢慢被揪紧了。然后,有艰涩的疼痛,从心口往外扩散。

    竟是一个苏字。

    她颓然地将手垂下,想起适才他离去时的匆忙,只觉得世界倒转,眼前发黑,唇边也不禁浮起萧瑟的笑意。

    她没注意到,沈寒溪已经来到她身后。

    刚一走近,便听她轻声道:“沈云,怎能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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