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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章 书到用时

    瞿灵玓诸人在牛岭峰底边住下后,次日便齐上峰头踏看。

    这牛岭峰远看活灵活现,首尾两角无所不备,宛然一只大大的公牛,踏上峰顶才知道不过是一处的光秃石山,不单草木全无,连狐免踪迹也难得一见,实在难于藏人设伏。西北角上有一块斜长山脊平平向外突出,下临深崖。余外地方却尽多上下的小道,既非险地,更非死地绝地。

    各人全不知道瞿广瀚石寒当日为何会选中这处地方与没藏飒乙约斗,猜来猜去也难得其要领,只好作罢。

    桂红莜有包洪荒这个意中人陪伴,又有楚青流这个好功伴朝夕相处,很是心满意足,整日拉着楚青流闭门同修春机修合功。她这个人,心地纯良无欺,人人都知她是一片好心,也就没人笑她。就连刘奇蟾,惯于为老不尊的,也只是好言提醒,说不论何等奇妙功法,也不该这样下猛力去练,小心欲速不达。

    他消夏之余,原也不曾断过与包洪荒探究那本《少林逸经》。但这书本就难懂,再加真本已无,二人虽说用力不小,所得却极微。到了这处乡庄住下,刘奇蟾索性一字不再提书中的事,每日只是放浪游逛,静待大斗到来。

    瞿灵玓与二婢无事可做,最是难过。每日里早中午各到村中与左近巡视,看是否有江湖上的人到来,是否能有熟识之人,也好探听一些讯息。

    说来叫人难于置信,已过了八月十日,离会斗之日只有五天,小村中还是不见有江湖人来,更不用说是有点名望的江湖人了。

    照理,没藏飒乙为了要耸动人心,就该将这场牛岭峰会斗弄到人尽皆知。难不成眼下瞿广瀚石寒已死,没藏飒乙自恃身份,不愿跟楚、瞿两人会斗?就算当真如此,他总不会连包洪荒、刘奇蟾这等人也都不放在眼里吧?。

    其中原由,瞿灵玓桂红莜猜来猜去也没有头绪。刘奇蟾却毫不在乎,说既然猜不着,那就不用再去猜想,没藏飒乙是如何盘算的,到了八月十四那天,必定能够知道。

    十一日一早,尧舜二婢又去村中走动。去不多时便即回转,还带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衣装非僧非俗,说是五台山紫云禅院的苦水和尚,要见楚青流有话说。

    苦水的名号,瞿灵玓自然是知道的。当下不敢怠慢,请他坐下,奉上茶水,这才去叫楚青流。

    苦水中等身材,浑身满是结实筋肉,绝不象常年吃素斋的人。穿一件寻常竹布半长单衣,膝盖处打了两个补丁,单看其针法之蹩脚,当是此人亲手所为。光脚穿一双多耳麻鞋,并不削发,而是用一只竹簪高高挽起,他人虽肥胖,却不见有丝毫火燥气息,一身上下极是精洁,仍是清气袭人。

    楚青流听说苦水到了,当即收功,赶过来拜见。口中尊称大师,行了礼,敬问来意。

    原来苦水到了夏国三危山,还真见到不少佛经出土,且都是少见的精品罕物,一读之下,释去心中不少疑虑。三危山佛经现世,此信不单往东传,也往西传,就有不少西域回纥甚而葱岭以外的佛徒远远赶来围观。

    其时佛之一教,在西域已然衰落数百年,不说是人人鄙薄,也是少有人理睬。唯其如此,还能东来搜寻佛经的,皆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苦水接谈之下,登时觉得自己虽长居五台峰顶,实于坐井观天无异,便动了西游之念。

    苦水一年多来巡行西域,寻古迹,见学人,探究佛道衰败原由,大胆揣测佛祖原初立法的本意,几有乐而忘返之意。他这等人,一处通处处皆通,不由感叹自己半生为他人愚弄,与空虚荒废无异。心灰意冷之下,生出一大愿心,立志要用余生来点化天下的愚蠢之人,这才重又东下。

    这年余来,江湖上接连出了这许多事,件件动人心目,崆峒派近来的行事,更是让人惊怕。苦水虽居方外,终究还是武人,不能不留心在意,稍一打听,便知晓了大概情形。对吴抱奇之死,他还能以人生无常、如露如电来自我开解。对没藏飒乙的行事野心,他可说一听便知,连想都不用去多想。江湖不幸,出了这种从所未有过的大恶徒,他绝不能撒手不管不顾,只得先将传法解愚之事暂缓,要先斗斗这个没藏飒乙。

    路过崆峒山时,他心气难平,便只身上山夜探。连去两晚,都没能见到没藏飒乙,只见到了丁仰真这个老儿,听说了瞿广瀚石寒陨身火场,听说了牛岭峰岭的这场会斗,便赶过来了。

    “丁老儿只是说起过这场会斗,却没说没藏飒乙到底会不会来。我看他那个样子,心里也是没底。我信了半生的假佛假经,只说回来后能做点有用的正经事,没想到,还是先要跟人打架。”很是无奈。

    楚青流将近来情势说了说,尤其细说了山南刀会一番波折,说了崆峒派新创立的“天地人神鬼”五堂。|说诸人无力正面去斗没藏飒乙,却又怕他报复滥杀,也不敢到崆峒派背后去杀其恶党,与走投无路也差不了多少。

    苦水道:“这也不算什么难题。他不是想拿杀人来报复么,咱们就把人先撤出去藏起来,或是撤到山沟里去,或是撤到海岛里去,转回身来再跟他们斗。若是撤人的时候他们硬要阻拦,那咱们就借这个机会铺排计谋,以多打少,设示灭了这个贼子。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瞿灵玓道:“这法子咱们也不是没想过,可崆峒派的人说了。咱们若是这样做,让他们无人可杀,那就随意杀人报复,咱们总不能将世人全都撤走隐藏起来。咱们杀他一个人,他们就胡乱杀一人报复,咱们怎么办?”

    苦水皱眉道:“胡乱杀人报复?这不是疯了么?”

    瞿灵玓道:“他们就是疯了。所以说,最好的法子,还是跟没藏飒乙当面决斗。可咱们又没有谁能赢他,师兄跟我不行,刘道长也未必行。只能跟他们斗智,只能以多胜少,可他们也并不傻,也会用智,也会以多胜少。所以说,很难办。”

    不多时,刘奇蟾包洪荒回转。两下里见了面,说起眼前棘手之事,刘奇蟾道:“知道什么叫做顺其自然么?所谓顺其自然,就是得过且过,想不明白的地方就不要去想。十四日之前,就是咱们得过且过的日子,凡事都要过了十四日再说。”

    “和尚,你说你去西域走了这么一遭,就变得明白了,知道自己信的是假佛假教了。我没去过西域,也知道秃驴们那一套都是骗人的,也亏你会信,还信了半辈子,当真也蠢得紧。”

    苦水道:“佛家也有至理,还都是道家所不曾讲说过的。佛家的鬼话空话大话确是太多了点,不过也有几句真言。西域并非都是良善之人,但其义理也自有殊胜之处,东西差异之大,与中土几至于是两种人类。老子五千言,失在一个简字,一个陋字。佛家写经无数,失在一个繁字。”

    刘奇蟾道:“简也好,繁也好,其实都不过是想借此骗人一口饭吃。当年我一入妙乙观,过不上两个月,这门道我就看清了,你混到现今才明白,还要去趟西域去才能搞明白,也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一个蠢字总没能说出口。

    包洪荒道:“请问大师,你可听说过《少林逸经》么?”

    苦水道:“什么《少林逸经》?该不会又是本假经吧?也不用说得这样好听。”这和尚实在是看了太多的假经假书,都怕了。

    包洪荒道:“这本书不是佛经,是一本武书,又叫《西域归来武断》。”略略说了这本书的来历。说道:“这许多天来,我跟刘道长时时都在追索这书中的真义。可惜的是,这书的真本都已毁去,我记诵之力又太差,收效有限。”

    苦水道:“西域僧、远行人、恨僧这三个名号我都很喜欢,比苦水两个字高明有趣多了。道长,你们研讨了这许多日,都有什么心得?”

    刘奇蟾摇头道:“心得全无,牢骚倒有不少。我这辈子,练功修养,靠的就是经脉穴道,这书却张口就要废去穴道,实在不好接近。我这么大年岁了,也折腾不动了,这书跟我无关。”

    苦水道:“桂姑娘,你们二仙门的春机修合功,自然也是讲求穴道的,你同楚青流一起练功,可曾察觉到他体内有什么怪异之处?”

    桂红莜道:“大师,说来你可能不信。练修合功,与内力疗伤大有不同。练功时,我只需抓牢楚少侠的一只手掌,安心用我的功就是了。不用去管楚少侠体内经脉真气都是怎样的,楚少侠想必也是同样。”

    楚青流点点头:“我练功时,也只需留意自己,不用去管桂姑娘的内气如何运行,就是想管,也无从管起。我崩坏经脉丹后后,内力便消失于无形,不再受意念引领,无法行导引之法。据师父推测,这都是我蛮干之下内力无处可去,被逼之不,不得不深入体内骨膜的极深处,潜藏不出,也就不服使用,便似失了功夫。后来在衡山遭遇一夜暴打,内力复起,这是我接连受打后,内力在极深处也潜藏不住,必得再次游动,这一移,却又活了。”

    “师父说,这就好比用石子向墙面投掷,石子会深嵌到墙壁中去。以常理来说,若要取出石子,必得毁坏墙壁。其实也可以对着墙壁反复均匀拍打,只要运力够巧,也能迫出石子来。刘道长也是这般推测。”

    苦水道:“吴抱奇诚是才人,如此解说,颇能言之成理,我就没能想到。”

    楚青流道:“复功后,因为丹田已坏,我不知内力存于何处,也就无法去调运真气。打斗场中,须要用时内力便到,不用时便去,全无痕迹可寻。所谓练功,也只是入静而已,通常的搬运周天、文火武火这些法门,全都无从讲究,一切全都听天由命。”

    “结识桂姑娘后,借春机功之助,内力又能复聚成一个红丹,停留在丹田那里,也能用意念去引领,练功进境也比从前要快。但穴道还是不能复原,内气并不是沿循经脉走动,仍是随意行走。照我看来,这也是好事,不循从经脉,不经丹田周转,往来也就更快捷。这也暗合了恨僧前辈废除经脉的遗意。我曾向包二哥体内输过内力,据我所知,他体内也该是这样。”

    包洪荒点点头,说道:“似乎是这样,我体察的也不是很明白。”

    瞿灵玓道:“大师,我这里也有一本怪书,据说是一本梵文武书,刘道长不识梵文,一直也就没人能看懂,我拿来你给看看。”

    刘奇蟾笑道:“我是不识梵文么?我是根本就不去学胡僧蕃僧那套弯弯绕的文字。”

    瞿灵玓回房取来那本仿抄的《达摩梵书》,交到苦水手中,说了这书的来历。“崆峒派的人说,这是当初达摩东来时,尚不识汉话,用梵文写的书。”

    苦水道翻看了几页,说道:“这书我也看不懂,这里头有梵文,还有波斯国的古文字,差不多是一半对一半。这种文字,就算是在西域,眼下只怕也没几个人能够识读,否则的话,崆峒派直接去西域找人来看岂不更省事?也不用再跑到广州南海去。”

    “说了些武功上头的事,却并没有多少。没藏飒乙的武功,是从贺兰山里的岩画上来的,与这本书无干,咱们别指望能从这本书里找到对付没藏飒乙的法门。就算他的本领真是从这本书中得来,眼前这本书也必定也是改窜过的,要用来骗人的,不会是真本。他绝不会让手下人带着这样一本武学奇书在江湖上随便游荡。哪怕只是一页半页,只是几句话,也没人能舍得。”

    瞿灵玓道:“难道说跟曲鼎襄的法子一样,也是想用一本假经书来骗人?”

    刘奇蟾道:“我看很有可能。学好不容易,学坏不用愁。用假书去骗人害人,也不用坐在到一起去商量,可说是不学就能会,也没什么稀奇的。”

    桂红莜道:“可崆峒派的做法就更难识破,遗害也就更大。他们用域外的文字,东编西凑弄出这样一本书来,叫人看不懂,逼着人去徒耗精神,也真是太可恶了。”

    苦水道:“我这也只是推测,做不得准的。不论它是真书假书,既然看不懂,那就先放到一边去好了,不值得多耗心思。苏夫人传授了不少合战法门,稍停一停,你们也好好跟我说说。咱们单打独斗赢不了没藏飒乙,那就得一拥而上,讲不得什么武林规矩。”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吃了午饭,就拉着诸人去林间讲求功夫。不懂就问,直到弄得清楚明白。他虽说读了半辈子假佛经,可这不骄不慢的功夫还真是了得。

    几天工夫一晃而过,不觉就到了八月十四那一天,双方约定决斗的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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