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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国士之殇

    岳武穆词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恐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啖渴饮匈奴血。待回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此词乃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登武昌黄鹤楼有感所作。这首词作后来传唱世间,直至今世,此词之作,乃为北宋末年著名的“靖康之乱”而来。公元一一二五年八月,金太祖阿骨打因与北宋海上之盟事败,遣名将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南下挥师攻宋。十月,东路完颜宗望率军自平州(今河北秦皇岛市卢龙县)攻燕山(今北京西南)。宋易州守将韩民毅投降变节,次年一月二日,于白河(今北京密云县白河峡谷)和古北口(今北京密云县古北口镇)大败宋军,宋将郭药师屈膝投降,宋北边境洞开;金兵连战皆捷,势如破竹,半月之间,又破宋兵五千于真定,一月二十二日再克信德。

    河北一境尽丧敌手,金国兵锋距东京只十日路程,情势紧迫。徽宗欲弃国南逃。给事中吴敏力谏,主张任用贤良,坚城固守,下旨天下勤王,遂荐太常少卿李纲为帅。李纲奏上“御戎”五策,奏曰“非传位太子,不足以招徕天下豪杰”,请徽宗退位以“收将士之心”。徽宗任吴敏为门下侍郎,佐太子内镇京师。眼见金兵势大,徽宗惊慌之下,不得已下旨道:“皇太子可即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处龙德宫。”十二月,太子赵桓(钦宗)即位,改元靖康,徽宗称“太上皇”。次年正月初三,徽宗、蔡京、童贯仅内侍数人,以“烧香”为名,匆匆逃出东京,跑到亳州,又从亳州逃到镇江避祸。人们心中愤怒,太学生陈东上书,指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为“六贼”,请决“六贼”死,以谢天下。开封府尹聂昌派武士斩王黼,李彦、梁师成赐死,蔡京、童贯流放。京师朝野,群情汹涌,钦宗迫于情势,再令监察御史斩童贯。九月,朝官议论,说蔡攸等三贼亦罪不容诛,三贼再被斩。除灭民贼,京师振奋,各路勤王兵渐渐云集,濒于灭亡的北宋王朝终于又显出了一线生机。

    但此时朝中主战派力弱,大臣李刚、禁军大将宗泽等不受信用,钦宗遣使议和,金兵撤军北归。名将种师道气恨而死,但吴敏、唐恪、耿南仲等主和,不但阻勤王之师渡河追击金兵,且撤黄河之守,李纲外放河北河东宣抚使,无所作为,后被逐豫章(江西)。不久,金国果如大将种师道生前所料,再次兵分四路,挥军南下,完颜宗翰从大同出发,破宋将张灏军于文水,续克太原。东路完颜宗望击败宋兵于雄州、中山、新乐,取天威军,克真定。金兵少作修整,即从太原向京师席卷而来,破威胜军,克隆德,渡孟津。宋西京、永安军、郑州皆望风而降。东路完颜宗望自真定向汴京进攻,渡河攻临河县、大名县、德清、开德府,克怀州,兵锋直到汴京城下。

    公元一一二七年一月九日,完颜宗望、完颜宗翰破汴京,掳二帝并嫔妃帝姬三千余人北去,京师百姓,死者不计其数,国家府藏,为之一空。金太宗“下诏”废宋钦宗、宋徽宗父子为庶人,七日,名臣李若水骂贼死节。四月,金兵撤军,北宋东至柳子,西至西京,南至汉上,北至河朔,伏尸百里,死者如麻,被金人掳去的百姓男女不下十万人,但金兵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赤地千里。史载“靖康之乱”中被掳北宋宗室三千多人,到燕京后只剩千几百人,公主、皇后、贵妃等,为金人路途蹂躏而死者大半,连钦宗与徽宗的皇后也遭到猥亵调戏,钦宗皇后朱氏时年26岁,丰腴艳丽,被逼裸体为金人跳舞不堪受辱,跳河自尽。宋人吴激《人月圆》词曰:“南朝多少伤心事,犹唱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宋徽宗在五国城期间所作《在北题壁》:“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无南雁飞”。孤独、凄凉之感跃然纸上,说的便是“靖康之乱”北宋亡国后的悲惨遭遇。靖康之后,宋室南迁,皇九子赵构于金陵继位,北宋即亡。

    转眼这一年已到了南宋绍兴十六年。这一年离靖康国乱已过去很久,抗金名将岳飞为奸臣秦桧所谗,也已不幸在风波亭归天。正在这一年秋冬之际,金国京师上京郊外三十里地的平卢镇上,来了两骑快马。平卢乃是金国京畿外围重镇,乃金国沈王完颜宗弼(兀术)该管辖地,往来盘查极严,镇上往来金兵巡者络绎不绝。两人下马进了一家客栈,那掌柜见两人英气勃勃,身穿宽衣,衣中鼓鼓囊囊,心中顿时有数,问道:“两位是要打尖?要住店?请问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其中一人貌甚粗豪,满脸络腮胡,应道:“在下名叫阮杰,这位是我兄弟于扬。我们都是上京本地人,做替人保镖为生。因南边不安,保镖生意不赚钱,这回去,货物被南人抢走,本钱蚀光,没奈何计,只得再回老家来,思量后计。因我们两兄弟在京师的家中已然无人,此处离京师不过三十里路,眼见天色阴沉,将要下雪,前路不便,因此前来投宿。”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五两重一锭银子并一张路条交给掌柜。那客栈之中,便有巡逻的金兵,过来查看两人路条,点头道:“没错,这是沈王千岁府中发出来的路条,既路条无误,又是咱们京师人家,何必为难了他们?这趟巡完,俺们还不见得能赶回京师去呢。”掌柜赔笑道:“是,说的是。”那金兵将路条还给两人,道:“既在此投宿,夜晚不得出门,违了沈王千岁的宵禁令,抓着了就是一刀砍了驴头,到时冤也是没处喊的,都听明白了么?!”阮杰连忙抱拳道:“多谢大哥提点。”放手之机,轻轻就将一锭银子塞在那金兵手中,那金兵点点头道:“是个识相的。掌柜的,安排这两个人住几号房?”那掌柜的道:“二楼只剩南面地字号没人住,那里拐弯避风,房里正好有两张床铺,上一位客人刚走不到半个时辰,屋里烧得正暖,两位意下如何?”

    那于扬一直在旁缄口不言,听了这话,点头道:“最好僻静。在下路上偶感风寒,正要僻静之所歇息几日。”那金兵道:“既是我邦下民,当不得外人奸细贼徒。小二,带我们三个一道上去,老爷要检查检查,以免夹带生人在内。”小二应声,接了掌柜的门牌钥匙,将三人领到二楼房间里来。

    那金兵手按腰刀,四下查看,对小二道:“财神爷上门来了,还不去准备吃喝?”那阮杰见那金兵并无马上就走的意思,一双眼睛滴溜溜到处乱转,心中会意,道:“这位大哥不如坐下同饮几杯如何?便当祛寒。”那金兵摸着胡须唔了一声道:“果然是走南闯北见过风势的人。”大剌剌坐了下来,那小二连忙告辞出门,去准备吃食热水。

    不片刻,那小二带了人,端了几样菜式上来,却是卤烤羊腿,白切鸡,芙蓉鱼,花糕牛肉等几样下酒菜而已。并有一碗三鲜汤给三人润喉。那金兵叱道:“下去,别在此地叨扰老子们吃酒。”那小二果然噤若寒蝉,连忙退下。

    当下阮杰于扬两人一左一右,各自坐下,举杯道:“近乡遇故,殊为欣喜。咱们兄弟虽然落魄,有大哥指点帮衬,他日定能东山再起。多谢,请喝一杯。”那金兵冷冷一笑,把酒喝了,道:“只怕南边不易来罢?”阮杰年纪稍大,听他语带双关,心中暗暗一惊,见那金兵脸带冷笑,似是不怀好意,忙道:“言重。大哥为何这样说?”那金兵冷冷地又笑一声道:“你们俩的托词,说给别人知道,别人不知的也就信了。若说给我听时,却是句句谎言,到处穿帮。你两个一口南音,却托言家在北邦,这种谎话,能瞒得过谁来?”于扬这一惊比阮杰还厉害,伸手一抓,抓着那金兵琵琶骨,低声喝道:“你是谁?”

    那金兵被他抓着,既不反抗,也不挣扎,冷笑道:“怎么样,露了马脚,想要杀人灭口么?”阮杰到底年纪稍大,见地也多,见那金兵丝毫不动,心知有异,使个眼色,令于扬松手,拱手道:“你若知我们俩说的不是真话,又不肯大声叫你同伴前来捉我,定无害于我。请问你到底是谁?”

    那金兵轻轻一晃肩头,道:“问我名姓,于事无补。我受人所托,劝你们两位早早回头,以免误了卿卿性命。你既知我对你们俩无害,就该听我这一句话去,在此住三两天,不可出门,最多不过三天,便即着速南归。”阮杰心中更是不疑,拱手道:“多谢提醒。兄台救命之恩,在下兄弟当铭记在心,不敢相忘。”那金兵道:“我知你们两位疑心还在。我这里有封书信,你两个看了便知。”脱下牛皮腰带,道:“借你腰间匕首一用。”阮杰心中更惊。他此时外袍未脱,那金兵已看出自己腰带上带着十二把匕首,又更知行藏已露,再要遮掩,未免不够光明磊落,于是掀起外袍,取出一把匕首来,递给那金兵。那金兵接了匕首在手,轻轻一抛,点头道:“好一把浙东吕家的夺命连环匕。浙东吕家乃旧日武林中一大豪门,连环夺命匕传子不传女,传女不传媳,自吕东藩、吕东纪两位老英雄于靖康年间随宗泽起兵勤王,身赴国难与国同休,连环夺命匕多半在这世间已无别的传人。以我所见,你大约就是吕东藩吕大侠唯一的儿子吕堂,是也不是?”也不管他如何回答,用匕首轻轻挑破腰带内衬,取出一幅白绫,和匕首一道交到他手里,道:“你两个看了书信便知端的。”

    阮杰(吕堂)接了匕首和白绫在手,轻轻展开,但见那白绫上写着几行字:“文昭(吕堂字)仁兄、履业(于扬,即杨钰字)仁兄青鉴:长江分袂,三载于兹,每忆丰仪,时深渴想。当年弟病游江南,非吾兄慷慨解囊伸手,贱躯早填沟壑,弃之于野矣。每念热肠侠骨,弟没齿不敢轻忘。弟暂避风尘,闭门谢客,唯贱躯粗适,堪告故人耳。闻二兄不日将同至京师,欲代国刺金帝,并取沈王之首,弟以为切不可也!八脉心法,沈王新近已然大成,金帝身旁,国师普风旦夕不离,凡出入者,有三千铁骑护卫; 此二人者,乃我国绝顶高手之属,弟苦修多年,未有足信能胜此二人者。我兄所想,弟心亦知,唯念二兄着速南归,以期来日可也,万勿轻身犯险,切记,切记!若二兄南归,可来盘云峰面晤,万勿迁延。书不尽意,敬请钧安并侯二兄前来草堂,弟青峰顿首。”

    吕堂把信看完,暗吃一惊道:“原来是青峰兄的手书。那么阁下就是他的族侄耶律宗雷了?”那金兵喝完了一杯酒,道:“贱名不足扰二君之耳。叔父学究天人,算无遗策,两位的行踪他早已知道。叔父既然知道两位的来意,沈王宗弼(金兀术)耳目遍及两京(开封、上京),又焉能不知?可见此刻两位周围可谓危机重重。三日后叔父会在盘云峰中恭候两位大驾光临,请两位不可失信。书信带到,在下告辞。”更不理会两人,拱手抱拳,先出门去了。

    两人关了房门,心头剧跳不止。吕堂眉头紧皱,暗想这事颇为棘手,如今两人身入金国重地两千余里,即便顷刻南归,如何能到得盘云峰去?要知沈王府中发出来的路票,只许北上,不得南下,盘云峰乃在燕山之中,离镇上有四百多里路,两人纵算打消行刺金帝的心意,又如何去得到盘云峰中?更重要的是,两人从江南而来,一路隐秘行事,两人乃江南义军首领,一向行事谨慎周密之至,行踪被人发现,为何自己反倒毫无察觉?但这写信人乃是两人多年前的故交耶律青峰,他既在金国重地,两人北上金国,他又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猛可里想道:“耶律兄交游满天下,这些消息,自当来自丐帮无疑。否则他在盘云山中闭门隐居,岂能知天下之事?

    原来这两位,吕堂乃是浙东豪族,乃梁山泊一百零八将中“小温侯”吕方的后人,家传温侯戟,拳脚功夫,无不盛名当时,江南武林中素有盛名;那于扬,便是杨钰的化名,来头则更大,乃中兴四将之一武昌公岳飞麾下名将杨再兴的山后杨家掌门大弟子。两人于岳武穆归天时散财结客,在太湖中组织起一支义军,专从水路打击金国水军,三两年中,两人赢得声名无数。只是朝廷可恶,将这支训练有素的太湖义军当作眼中钉肉冲刺,竟买通内奸,四下合围,将好好一支义军,杀得烟消云散。吕堂与杨钰在部下拼死掩护下逃出重围,心头愤恨难平,忽道:“靖康之始,至今之乱,皆由金国皇帝而起。不若我们北上上京,刺杀金国皇帝,不但为二帝复仇,更为万千北宋在靖康之乱中无辜丧命的黎民百姓除了一个元凶大恶,可不快哉?”当下两人计议已定,当下义无反顾,收拾行装,一路过河,投奔上京而来。刚才给他们送信的那人,乃是两人的一位生死之交耶律青峰的族侄耶律宗雷。当下两人密密议道:“耶律兄乃旧辽贵族,一个平民,却有悲天悯人的大侠之风。这封书信,自是他的手笔,断然不会有错。当年你我不过举手之劳,换得他以性命相交,倒也实在难得,只要不知耶律兄现在在哪里?他要我们三天后到盘云峰去见他,是什么用意?”

    杨钰道:“耶律兄武功剑法,都堪称江湖一人,他行事向来神秘,他的用意,我们也难猜透。他固然和我们生死相交,如今好心先来示警但我们千辛万苦到此,又怎可半途而废?就算抛此一腔热血,也万万不可缩身。耶律兄的深情厚谊,我们只好等到来世再报了,只是白费了耶律兄这片好心。”吕堂道:“好,既然兄弟你愿意舍身赴死,我怎肯苟且偷生?若我们的情报无误,明日金国皇帝要出京狩猎,那时方是大好时机。我们等在白云谷内,只侯金帝进谷,并力杀之,以全忠烈之心。你既与我同心同德,现在不走,那么咱们哥俩儿一道把这事办完了,未必就一定要死,到时再去见耶律兄也不算迟。”杨钰点头道:“正是。”两人当下将饭菜吃完,吕堂将耶律青峰送来的白绫书信又看了一回,只恐泄密,连累耶律青峰反倒不好,于是将白绫团做一团,丢在火里烧得干净,两人对坐片刻,长吁短叹,默然无计,于是各自上床休息。当夜朔风大起,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未曾停息,天寒地冻,自不必细说。

    第二日两人起床,交割了饭钱房钱,两匹骏马都喂了草料,两人自在客栈大堂吃了一饱,便即上马,一路向白云谷赶来。

    两人到了白云谷中,寻个僻静所在,将两匹大马都杀了,藏在山中丛林茂密之所,就在半山之上,选了个山窝,潜伏下来。

    原来奉调驻守上京的,乃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四子完颜兀术。完颜兀术乃是金国第一名将,手使开山斧,曾引兵渡河,灭亡宋室,后以军功擢沈王,领兵三十万,驻守京师一线,大营就扎在白云山下。白云山上设有望台、烽台,完颜兀术平日却驻节京师之中。他出身行伍,转战南北,武功高强,骁勇善战却有足智多谋,但性情却十分暴戾,治军严厉,瞪眼杀人,凡是大小事案,遇到他手,想要逃脱,那是难上加难。吕堂与杨钰两人在山窝里伏了大半个时辰,才听得京师方向,号炮连天,白云山乃是燕山支脉,山高路险,两人在半山中一望,但见京师方向,马蹄如雷,雪雾腾飞,无数金兵,如墙而至,但见军中黄金伞盖,时隐时现,行军布伍,气象森严。吕堂暗道:“难怪岳武穆在世时,称兀术乃生平第一劲敌,他治军有方,不过伴驾出猎,军容也是丝毫不乱。”杨钰躺在山窝子里,从腰间取出一块厚厚的布巾,将一对短枪和一支铁锏擦得雪光锃亮,寒气逼人,道:“今日万死,也叫这两个元凶首恶低头授首!”

    吕堂道:“你杨家的飞天弩可远及十丈,这回就只好请你先下手了。”杨钰笑了一笑道:“我想先出手,你拦也拦不住我。”吕堂淡淡笑道:“我本就没打算拦你。”杨钰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才是生死过命的好兄弟。”两人说话之间,但见金兵头队已到山外,六百名重装甲士刀枪雪亮,是为先锋,纵马驰进谷来。那白云山谷从上下望,宛若一个葫芦一般,六百人先后有序,进谷查看,领头那人待部下全回,放起一个响箭,后面大队缓缓驰进谷来。但见六百精甲之后,为首一将,红袍铁甲,头戴皮帽,马鞍桥上,横担开山大斧,那人身高九尺上下,其势甚雄,两人认得乃是金国名将金兀术。但听他隐约说话,传令下去,在谷内安营扎寨。白云谷深入百里,便是燕山脚下,山中草木葱茏,乃是最好的游猎之所。吕堂低声对杨钰道:“你见谷口那道残破的石梁么?”杨钰望了一眼,道:“看见。如何?”

    吕堂道:“那石梁日久风化,表面已然开裂,你带着铁锏,若能将那石梁击断,碎石充塞谷口,金帝无路可退,咱们便有机会了。”杨钰点头道:“交给我了。我这把‘栖霞剑’是师父传给我的,乃是山后杨家的传家宝剑。我因无家无口,这次出门,该带的东西我都带在身边了。登山攀援,只怕有失,便是不好。”摘了宝剑递给吕堂,吕堂接了剑,点头道:“你只管去,小心从事,我听你的信号。”

    杨钰应了一声,带了铁锏和双枪,伏低身段,不片刻时,已偷偷溜到石梁附近,此时金兵前队已进山谷,皇帝“銮驾”也已落下,杨钰心头暗祷道:“上天有眼,叫我一次成功!”插了双枪,掣出铁锏,摸上石梁,重重一锏,猛击下去。杨家铁锏,得自祖上杨六郎延昭亲手所传,再加精炼,自成一派,上阵杀敌,一锏毙命,厉害无比,兼之这条铁锏,重有四十三斤,这一锏击下,那石梁果然发出轧轧闷响,裂缝四处延伸开去。杨钰大喜,接连三四锏,直打得石梁上火星四溅,但那条悬空伸出的石梁,也终于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天崩地塌般直倒下谷来!

    这条石梁有四人合抱粗细,山中岁月,风吹日晒,早风化得脆了。石梁一端,果真如吕堂所言,碎石如雨,大大小小的石头顿时将谷内谷外隔绝开来。谷内众兵,顿时大乱起来。但见兀术横斧勒马,大声喝道:“不可慌乱,护驾!”把眼一照,但见石梁断裂所在,一条人影闪电般飞过,心头冷笑道:“这点小伎俩,就敢出来现世!”撮唇一啸,马鞭鞭梢指处,皇帝周围的大内卫士,如风般扑了上去!

    杨钰打断石梁,手腕也震得酸麻,当下顾不得歇息,反手拔出双枪,就向吕堂奔了过去。哪知他人在半途,只听有人桀桀怪笑,一条人影从天而落,眼前蓦然现出一人,那人手持长剑,鹰鼻深目,相貌狰狞,怪啸一声,喝道:“好大胆的南蛮,竟敢图谋行刺圣上!” 唰地一剑,当头刺到!杨钰大喝一声,右足一扫,身形骤转,左手枪疾刺那人“天池穴”。那人长剑一架,反手一掌,“当”地一声,火花蓬飞,枪剑相交,两人心头都是一震!那人在险峻的山道上连退三步,竟然毫无惧色,剑法霍霍展开,和杨钰一对铁枪斗在一处。此时那人几个同伴早已杀上山来,杨钰舌绽春雷般大喝一声,刷刷两枪,将使剑的那人逼退两步,反手枪向下一截,一名大内卫士大吼一声,似断线风筝般凌空飞坠下山。杨钰手中枪一紧,连环几枪,使剑那人把头一低,杨钰双臂一展,倏地从他头顶飞过,紧接着右手枪当空戳下,使剑那人长剑横挡,竟给震退几步。杨钰腾地飞腿横扫,两名大内卫士惨叫声中,跌下山去!

    使剑那人勃然大怒,宝剑一指,一道寒光,飞到杨钰背心身后,杨钰不及转身,左枪使招“苏秦背剑”,乃是剑法化在枪法中的一招救命绝招,并不回头,一枪反刺。那人左掌压枪,倏一转身,长剑哗啷啷一甩,依然欺身直刺。当的一声,枪剑相交,火星乱飞,杨钰手起一枪,又将拦在身前的一名大内卫士刺穿,急奔之中身形骤停,翻身一个勾腿,踢到后面使剑的那人面庞,这一招却是梁山泊好汉燕青的腿法。他腿法奇快,对手抽剑招架,势已不及,杨钰五指如钩,蓦地回身,一抓抓着他的肩头往山下一甩,那人惨叫一声,倒跌下来,脑浆四溢,杨钰左枪一转,向迎面而来的一名敌人胸前急点,右枪一招“横架金梁”,急往上崩。那人手拿一支铁鎚,也自力大,却如何当得起杨钰全力一击?手腕酸麻,铁鎚脱手飞出,直打下山来,砰地一声,将山石打下一块,杨钰双枪交于一手,右臂风行电掣般急发一掌,那人怪叫一声,咕噜噜直滚下山去!他连毙四人,无暇思索,足下加力,向吕堂飞奔过来。两人会合一处,闯下山去,吕堂一对方天戟旋风急扫,挡者辟易,杨钰冲在吕堂身前,忽听风声飒然,突觉肩头微麻,有如给蚂蚁叮了几口似的。心中一震,知是中了梅花针之类极细的歹毒暗器,一条左臂,登时转动不灵,但他神力无双,深吸口气,反手一枪,将一人挑得高高飞起,双枪“怪蟒翻身”,冲到“銮驾”之前,并力疾刺!

    忽听銮驾之内,有人哈哈怪笑,迎面一股劲风,直扑出来!杨钰心头吃这一惊,双足在车驾上急点,倒翻出去,那人从銮驾出来,却是一个面色黧黑的僧人,手持一条黑黝黝的拐杖,只听那僧人怪笑道:“沈王千岁神机妙算,料到你们会趁这个机会来刺杀圣上,不过就凭你们两个,有多大把握可以从这里活着走出去?快快放下兵器,跪地投降,沈王爱才,荣华富贵,当享用不尽!”后面金兀术昂然道:“华胜上人,他们如果不听劝告,那就请你将他们拿下,死的活的不论,本王重重有赏!”华胜、华宝两人都是西域武林中著名的高手,受金帝特聘、担任金国大内近卫的,杨钰听得兀术叫那和尚的名字,才知眼前这瘦小枯干的僧人居然就是金国第三高手之称的华胜上人,功力之深,还在他的师兄华宝上人之上,心头一凉,暗道:“耶律兄果然并无虚言,金帝出猎的消息是假的!我和吕大哥都太莽撞了!”不过这时候后悔,也已晚了,双枪一并,怒道:“怕死我们也不来了!看枪!”一招“飞云乍展”,疾扑上去,华胜上人沉肩缩肘,拐杖往后一搪,但见火星四散,两膀酸麻!

    杨钰陡然一伏腰,似欲让招,又一旋身,似欲出枪,华胜上人乃是老手,见他虚实莫测,不敢躁进,他旁边两名大内武士却已并肩抢上。杨钰双枪枪头寒光闪闪,华胜上人横拐一磕,却磕了空,哎哟连声,两名卫士已伤在杨钰一对铁枪之下。但见他浑身浴血,状若天神,威风凛凛,华胜上人见如此声势,那还敢迫?只听得头顶上空怪声大作,一看竟是吕堂双戟凌空扑到,双戟电射,铿铿怪响,两名卫士竟给他双戟大力撞开,寒光耀目,宛如洒下满天星斗!其中一个卫士力气稍大,竟硬接了吕堂一戟,杨钰随后跟上,一枪疾刺,那卫士这才大吼一声,飞跌出去。两人心头暗暗吃惊,心道:“如果剩下的都是这样的高手,我们今天要生离此地,那真是白日做梦了!”两人背靠背,吕堂低声道:“兄弟,我们中计了!”杨钰点头道:“不错,我们是中计了。可惜我们两个都没听从耶律先生的劝告!”吕堂道:“我还是不是你大哥?”

    杨钰道:“咱们俩意气相交,只怕死不能同穴,生不能同生,你是我大哥,永远都是,就算我死了,你也是我大哥!”吕堂深吸口气道:“敌人太过强大,我们俩能走一个是一个,不可硬拼,要留一线香火给对方收拾骸骨!我既是你大哥,那就听我的:趁我还没受伤,你赶快走吧!”杨钰喝道:“你虽是我大哥,怎可让我死了也没义气?!”刷刷两枪,将一名卫士刺杀,旋风般飞起两腿,又将两人踢得肋骨全断,怒道:“我死得其所,生无挂碍!要走的是你,不是我!”只听华胜上人哈哈怪笑道:“好一对有义气的难兄难弟!你们今天谁也走不了了!”铁拐一抖,拐头呜呜作响,一杖当头猛击下来!

    两人同时飞身后退,只听吕堂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悲怆之音,一对铁戟闪闪发光,上崩下砸,里撩外滑,金国的大内高手虽非庸手,但与吕堂相比,却还差得甚远,只听两声惨叫,两名卫士又被他铁戟砍倒在地!但见他双眼流泪,大声道:“好兄弟!我活了四十多年,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好兄弟,不枉我倾心结交你一回!”双戟一紧,左戟上挡,右戟一拉,喀嚓一声,把一名卫士的右臂硬生生折断,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得远远飞开,撞倒了好几人。杨钰大叫道:“大哥痛快!”双枪一递,锋利的枪尖刺入一人脑袋,并力一绞,那人还不及惨叫,一个脑袋已被硬生生分成两半,漫天血雨,随风飘扬!华胜上人勃然大怒,铁拐向上一抽,顺势反展,疾如骇电,照杨钰面门劈来,这一招用得迅疾险狠,好个杨钰,避招不及,运足内力,反臂一振,竟硬接了华胜上人一拐,身躯也借这一震之力,倒翻出三丈开外!

    华胜上人这一拐如击铁石,也是倒退数步,虎口酥麻,半晌不能回复,心头气血翻涌,喉头一阵发甜,不觉微微胆寒。他不知杨钰比他还伤得更重!杨钰内功虽高,又是南宋名将杨再兴的嫡派传人,但在肩头被喂毒梅花针所伤之后,又以血肉之躯接了这拐,五脏六腑均受震荡,眼睛发黑,奇痛钻心,自知性命难保,一对双枪也渐渐迟滞。吕堂双戟如风,又将几名卫士斩于戟下,大叫道:“兄弟,快来呀!咱们并肩子闯出去!”杨钰猛地吸口气,左手一抬,三支弩闪电般发出,立刻将三名卫士射毙,可惜他的飞天弩是平日挂在手臂上应急所用,三支弩箭一射,再想伤人,也已腾不出手,当下把心一横,背心猛,将吕堂撞得飞出重围,喝道:“大哥快跑!不必等我!我今生无法和你继续做兄弟,但愿来生咱们还能遇见,再做好兄弟!”双枪往上一挑,把两名卫士的兵器挡开,左手一递,将一名卫士刺个对穿,大吼道:“快跑快跑!不用再管我!”吕堂知他已是心怀死志,双目含泪,猛地挥戟,锋利的月牙小刃又将一名卫士斜肩带背劈成两片,蓦地纵声长啸,飞身杀出,背后只有金兀术带着几名卫士追来了。

    杨钰见吕堂已飞身脱险,精神大振,他自知性命难保,要仗着一口气在,替大哥吕堂断路,一名卫士赶上来,杨钰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双枪交于左手,反手一掌,迅如奔雷,那卫士见他威风若此,吓得急忙倒退,已来不及,砰地一声,右臂忽然短了一半,竟是被杨钰这一掌把他手臂硬生生打进胸腔中去,晕倒地上。杨钰凶神恶煞般手持双枪拦在大路上,众卫士不禁个个胆寒,其中一人道:“咱们还是不要惹他算了,反正他不死也是个残废,留在这里困死,迟早是野兽的口中食。”杨钰和吕堂这一气猛杀,六百卫士除开有三四百人忙着去谷口搬开阻塞的石头之外,其余一百多人此刻也已伤亡过半,还能站着的,不过二三十人而已,如今又有一些人跟着兀术追吕堂追进了谷中,剩下来好好的,包括华胜上人在内,不过五人。华胜上人虽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但一看之下,怒骂道:“你们这群饭桶脓包!跟我一起上,将这南蛮杀了!”拐杖一展,向前冲去。原来他见杨钰满身是血,虽然凛凛生威,但身法步法,显然已不及先前灵活,起步落步之际,微见摇晃,说话声音嘶哑,中气不足,一般的卫士可能的确看不出来,华胜上人可是个武学大行家,见微知著,料到杨钰己是强弩之未了。不过他性情暴躁,那几名卫士乃是皇帝身边拨出来参加这次行动的,给华胜上人连骂 “脓包、饭桶”,心下十分不忿,更怕杨钰杀手无情,脚下故意放缓,让华胜上人独自向前,其余几人,不过跟在两旁侧翼、虚张声势而已。

    但见华胜上人身形飞起半空,铁拐带风,猛扑下来,杨钰也是一声大喝,双枪硬接硬架,倏地首尾一接,两条短枪接成一条长枪,疾步后退中忽然拧身向前反手一枪,使出了山后杨家著名的枪法杀手“回马枪”,华胜上人万万没料到他强弩之末,还能使出如此神妙的枪法,足尖刚刚沾地,退步不及,噗地一声闷响,长枪从他前心刺入,后心透出,华胜上人大吼一声,铁拐猛击下去,杨钰一声怪啸,腾起一腿,将他踢飞三丈开外,但他的头顶也终于躲不开华胜上人凝聚最后一点内力猛击下来的这一拐,可惜一代英侠、名家子弟,就此命丧在异国的雪谷之中!

    再说吕堂一路纵起轻功,往谷内飞驰,当不得兀术拍马横斧,紧追不放。他正在拔步飞奔,远远听得一声怪啸,那阵啸声,明明是兄弟杨钰所发,心中顿时一酸道:“罢了!想不到我们两个一起来,只能回去一个!既然如此,何不从二弟于地下,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跑到僻静处,眼望四周,但见树木葱茏,林中一片平地,深吸口气,几步奔过,倏地停步,双戟交架,等着兀术追上前来。

    那兀术艺高胆大,岂将他放在眼下?但忽见他回身停步,心中一愕,也即勒马,呵呵笑道:“怎么样,你打算投降吗?我敬你是条好汉,只要你肯放下兵器,投降于我,我定不害你,礼为上宾,如何?”吕堂怒目圆睁,呸了一声,道:“大丈夫以身许国,有死而已,想要我屈膝投降,今生休想!少废话,要杀便杀,老子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兀术倒是并不发火,呵呵一笑,离鞍下马,将手中大斧交给随从,沉声道:“好,我从小最爱南邦文化,也最敬重有骨气的汉子。你为国寇敌,堪称国士,国士者,杀之不祥。我再给你个选择,你若斗得过我,我必好好地放你回去,你兄弟的遗骸,我也一并交还;你若胜不得我,就只好怨自己本事不济,死到黄泉,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如何?”

    吕堂嘿嘿冷笑道:“这还像话。好吧,我便与你放手一搏,至于你说话算不算话,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兀术听他言语轻视,心中微微恼怒,道:“本王纵横天下,从来说话算话。既然你答应我的条件,那就放马过来!”吕堂运气三转,倏地双戟一摆,喝道:“看戟!”方天戟一先一后,猛地扑到。兀术铮地一声,拔出佩剑,当当两声,连攻两剑。这几下快得惊人,吕堂竟是生平未见,左手戟一挥,迎头一点,碰在兀术长剑之上,登时绽开数点火星,兀术岿然不动,吕堂却手臂隐隐发麻,他面色大变,飞身跃起,兀术喝道:“哪里走!”身形一弓,飞箭般疾射而至,佩剑“暴龙扰海”,旋风卷到,吕堂横戟一封,只觉一股大力,犹如巨雷击顶,两臂骨节,喀喀作响,他功力本非寻常,吃这一击,一对方天戟几乎脱手飞去。这一对方天戟乃是他的祖上、梁山泊好汉小温侯吕方生前所用之物,份量重极,钢质精纯,受兀术一剑震荡之力,竟是呜呜作响!只听兀术哈哈一笑,佩剑疾发,一招“霸王掷叉”,剑花如浪,飞洒下来,吕堂已知硬拼决不是他对手,当即施展独门轻功飘身一闪,竟从兀术剑光丛中钻了出去,只觉背心一疼,已中了一剑。兀术伤了他一剑,并不追赶,哈哈笑道:“以你的武功,能避我半招,也算不错!”双脚一点,身形飞起,宛若一片黑云从吕堂头顶飞过, 蓦然出手,剑光一闪,一招“飞云暗度”,剑尖闪电般迎面刺来,同时左掌一掌击下,吕堂双戟一转,正待刺出,突觉手腕一痛,似给烧红的烙铁烙了一般,一对方天戟竟给兀术劈手夺去,人也腾云驾雾般飞出了三丈多远!

    兀术哈哈大笑,猛见吕堂背心一着地,倏地跳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方天戟乃是上阵杀敌的武器,虽是我祖上所传,毕竟我为孙不肖,没学到祖宗全部的本事,你要笑,我就让你笑个够吧!”铮地一声,从背上拔出了一口薄如纸片的宝剑,长啸声中,旋风般扑了过来!兀术忽觉劲风贯耳,吕堂明晃晃的长剑已是当胸刺到,急忙凝剑振威,长剑一抖,平过剑身,接了一剑,只听当的一声,佩剑缺了三个米粒大小的缺口,只听吕堂连连发啸,身形晃动,突然飞身一掠,长剑疾抖,向兀术当头刺下!这一剑迅猛异常,兀术只觉精光四射,急忙反剑一圈,身形竟给他扯得移动三步,但见吕堂陡然向后一缩,头向后仰,佩剑舞成一道光圈,只听又是当的一声,这回兀术更是吃惊!原来他的佩剑虽不是异材所制,也锋利异常,但与吕堂手中宝剑交了几剑,剑刃上破损的口子,一个比一个大!

    兀术并不知道,吕堂的伯父吕东纪乃是江南著名的大剑客,一手剑法神出鬼没,造诣极精。他在靖康年从宗泽抗金于黄河,不幸身陷重围,以身殉国,但他死前,依以两把佩剑,连斩金人五十六于地,死后眼望北方,尸身屹立不倒。金兵见之,无不胆寒。吕堂的父亲吕东藩剑法不如乃兄,于是在吕堂少年时,便将吕堂送去长兄门下教导。吕堂聪明好学,少有雄心,为人方正,深得吕东纪欢心,便将一身剑学倾囊相授,因此吕堂不但擅长双戟,剑法也是个中翘楚,修为并不在江南武林任何一大门派之下。

    当下吕堂剑掌齐施,和兀术再度恶斗,伯父所传的独门剑法使得凌厉无比,剑光挥霍,剑风虎虎,鹰翔隼刺,真如狂风骤起,暴雨初来,如巨鹰旋空,又如狂蛇疾走,剑法使开,竟然四面八方,都只见他的身形在转,真如几百个吕堂,从四面八方向兀术扑击而来!兀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暗道:“看不出这汉子粗豪若此,一手剑法,却使得精妙如斯,实不在当年的岳飞之下!”要知他向来自负,入寇江南,大小不下数百战,只将岳飞一人认作他敌手(岳飞手下有杨再兴、罗延庆、赵紫骧、陆文龙、张宪五大名将,五将奉命各镇一方,兀术极少碰见),他不知江南武林人才辈出,有数的武林高手、用剑名家,不在百数之下,浙东大侠吕东纪就是其中之一。未曾见得武林剑法奇观,只算他军旅之余,所见太少罢了。

    吕堂也是暗睹惊心,他料不到从伯父手里学来的独门剑法如此厉害,但兀术还是举重若轻,好整以暇地将之化解无形,金国第二高手,果然名不虚传!两人以攻对攻,往往只争瞬息,兀术常觉对手剑光直逼面门,闪躲艰难,在吕堂来说,也是常觉精光闪耀,这番恶战,只见剑影如山,剑光如练,两人稍一不慎,都有血溅当地之险!恶战正酣,猛听吕堂震天价一声大叫!

    原来兀术剑法赢不得吕堂,掌心蕴力,猛发一掌。吕堂伸手一接,只觉一股大力猛地拍到,左手经脉,竟在瞬间全部为敌所制,那掌力源源不断,直似无穷无尽,宛若长江大河,奔腾不息,吕堂内外兼修,竟自无法化解他的掌力,喀喇喇闷响,左边肋骨,连断四根,登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兀术哈哈一笑,剑交左手,望着吕堂道:“如何?我说你无法赢我,那就肯定无法赢我!你是要投降我呢,还是要一意受死?”吕堂怒目相向,嘶声道:“南朝没有投降的好汉!”兀术冷笑一声道:“好!我就成全你好汉之名!”佩剑一举,当胸插下!

    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子,当的一声,兀术只觉手腕剧震,长剑竟然断成两截!他心中大吃一惊,喝道:“是谁鬼鬼祟祟躲在暗处?滚出来!”只听有人冷笑道:“你的八脉心法,练成了几段?就算普风亲自前来,也未见得敢对我这般大声大气!”兀术心中暗暗吃惊道:“八脉心法,乃是华山老祖陈抟所著,陈抟老祖去世后,这门心法不知为何流到江湖,后来为少林寺所得,我攻占开封,派人一把火烧了少林寺藏经阁,把这卷经书抢了回来,交给国师,秘密翻译,如今练成这门功夫的人,据我所知,最多不过三个人而已,这人是谁,为何知道我的武功来路?”但见风声飒然,一个黑衣蒙面人缓缓而出。那人身高与兀术不相上下,一对眸子,精芒闪烁,两侧太阳穴微微凹陷,竟是内功已练到登峰造极之境的表征。只听那人冷笑几声道:“想必你的八脉心法,不过练到了三成境界,竟敢以技凌人,伤害我友?”

    兀术心头越惊,心中越是没底,正要说话,只听有人道:“没错,这本内功心法果然高深之极,老夫穷十年之力,无法将它全部破译出来。你是谁?听你的口气,你应当也练过这门武功,是不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老僧,不知何时到了林中。

    只听那蒙面人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别以为天下就你们两人练过八脉心法,要谈功力深厚,你们两个还差得太远!你们有心要跟我一分高下么?”那僧人正是金国国师普风,但见他上前几步,道:“只要施主为老衲解释几个问题,老衲自当放施主和施主的好友平安离开,如何?”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痴心妄想。不是我不给你解释,你要破解八脉心法之谜,必须有另外一本书的帮助,否则你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你要解决的问题根结到底在于何处。十年之后,我来看你们的修炼进境,若是你们的修炼进境远不如我,那么你们到死也无法解决你们遇到的难题;若是你们能得寸进,我当放手与你们两位一搏,到时候,八脉心法的秘密,自然会告诉你们,你们敢跟我打这个赌么?”

    普风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半晌才道:“好!今日杀了你,这本心法的秘密,也许就真的没人知道了,我就和你约定十年之后再见。老衲不信,集我国武学英才,无法破解那本心法的重要秘密!沈王,这人对我们已没什么用了,放了他们吧!”兀术点头道:“国师以为如此,本王自无话可说,你们走吧!你们另外一位朋友就在外谷,要替他收尸,你们自便吧!”带着从人,陆续走了出去。

    那人见兀术与普风去远,这才抱起吕堂,轻声叫道:“吕兄,吕兄!”

    吕堂昏迷中醒来,见了那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是青峰兄么?你来迟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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