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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逃出樊笼

    多年以后,南宋京师临安府的一处大宅子里,有一位少年,一边低声吟着岳飞留下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满江红》,一边手里拿着一尊和田白玉人像,低声道:“你到底是谁呢?”这少年名叫陈青桐,乃是家中独子,因贪玩好动,少不经事,此刻正被父亲禁足,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在书房中读书。他读了几章论语,便觉头大如斗,于是从多宝阁上取下这尊女子玉像来把玩。但见女子面容清晰柔和,长袖曳地,宛如波涛荡漾,涟漪泛泛;不觉忖道:“这位姑娘既有北方女子之端庄大方,又有江南碧玉之温婉柔和,相貌清秀,却又不失雍容华贵。可谓芍药与白莲并存,两者之美,皆在一身。只可惜无人知她的来历。她如此端庄秀丽,我权且把她当作观音菩萨来拜,那又何妨?”说完真的把那雕像放回高处,双掌合十,对着那雕像喃喃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堆,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背的却是他父亲承建一座庵堂时,寺中主持赠给他家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经文。他念完经文,回顾四周,道:“父亲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钟道长走了半年,也不见回来看我。清明将至,我倒想去拜拜我的母亲,只怕父亲回来见我偷溜出去,又要大发雷霆;而且父亲不在,只待他一回来,陈伯肯定将我每日举动,一一都告诉给他知道,到时还不知父亲又要怎么惩罚我?”想着想着,心头郁闷了起来。

    原来这少年陈青桐自幼没了母亲,只和父亲相依为命。陈青桐的父亲名叫陈镇南,经商有方,不到五十,积累下家财万贯,却对唯一的儿子陈青桐十分严厉,不但不许他外出闲逛,哪怕离开书房也都要由他亲自批准。陈青桐天性不喜约束,于是“屡教不改”,常常趁着父亲不在家偷跑出去,会他的“狐朋狗党”,吟诗作对,笑谈风月,倒也开怀,只是开怀完了,回到家中,又定被老家人陈伯“举报”,陈镇南雷霆震怒,没准就是家法伺候,亲自拿着带刺的藤条来“问候”他的屁股了。

    陈青桐想到父亲对自己的严苛,日益思念自己的母亲。他想象了很多母亲在世时的场景,她一定会在陈青桐遭到父亲处罚时站出来呵护自己的孩子,然后把他好好地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可怜陈青桐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想象终归还是想象,无法取代现实,比如眼下,他不过三天前偷出去和几个朋友一起去灵隐寺游玩了一趟,回家后立刻就被父亲禁足,宣布他若再偷出家门,下回就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他下回要怎么修理我?”陈青桐十分不满地嘟囔,端起陈伯送来的早已冷掉的早饭气愤地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回头看了看那个雕像,忽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要不我走吧,走得远远的,离开这‘烦人’的家,去外面逍遥一阵子再回来,那时候他怎么打骂咆哮,那都由得他了。”

    不过私逃出门,总需要用钱的吧。

    陈青桐最爱的一项消遣不是去勾栏别院吃花酒听小曲儿,而是去茶楼听书。就算这么一个简单的消遣,陈镇南也从来不给他一个铜板,弄得他在他那帮小哥们面前很没面子。不过好在大家都知道陈家是有名的大户,嘲笑归嘲笑,倒没人真的敢说陈家没钱。他想了想:“我是没钱,不过老爷子总会有点钱藏在什么地方,反正他老人家百年之后,陈家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我这会儿拿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想到这里,他立刻放下手里的饭碗,偷偷地走到窗边,向外窥探。

    老家人陈伯一直在他的小院子里晃悠,刚才仆人阿财进来请陈伯去支几个猎户送来的兽肉钱,这会儿估计还没回来。而陈青桐的小院子隔壁就是父亲每日起居之所。

    哈哈,爬墙我最在行了。陈青桐得意地想。

    别说这小院子的围墙并不甚高,就算三丈多高的家门外墙,陈青桐也能轻松自如地过去。他四年前在清风观游玩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远方来清风观挂单的道人,这位道人名叫钟梓玄,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待人挺和蔼,但也不太好惹。有一次临安守备府的几个军士跑到清风观去闹事,结果被钟梓玄一顿拳脚,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其中一个被打塌了鼻子,眼泪鼻涕一起流,模样可笑极了。当时陈青桐在那里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大叫痛快,一下子就把钟道人吸引过去了。两人一攀谈,彼此倒是十分对脾胃,不过,陈青桐那瘦小的身子,引起了钟梓玄的注意,以钟梓玄的说法,他一眼就看出陈青桐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可惜没有名师指点。陈青桐当然大不服气,他毕竟跟着一个龙头武师学过几天功夫,那个龙头武师还是父亲陈镇南的好朋友,名叫刘大通,陈青桐见了他,还要毕恭毕敬地叫他一声“刘师父”,他对那五大三粗好似半截铁塔似的刘师父还挺崇拜。但他把刘师父教他的武功演出来,钟梓玄就按着肚子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这也叫武功?你爹脑子有没有毛病啊?这叫武功,那我就不用去练武功啦!”随手一掌,啪地一声,一个三寸多厚的石桌上登时留下了一个半寸深的掌印,微笑道:“我只不过练了几年三脚猫的功夫,拿出来实在贻笑大方,不过你练的功夫却比我练的功夫还差劲,充其量只算是舞灯笼舞狮子用得上的江湖伎俩。你看你刚才打的那套‘拳法’,下盘不稳,马步漂浮,只要被人一推,你必定摔个嘴啃泥,大出洋相。”

    陈青桐目瞪口呆地望着桌子上那个掌印,难以置信地道:“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钟梓玄微笑着竖起左手打个稽首:“出家人处处与人方便,既然你愿意学,我倒愿意指点指点你。不过我不希望你学了功夫拿出去招摇过市,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就当从我这里学去的本领是自己无师自通就好了。我今年四十岁,你呢?大约二十出头吧?那么我们就没有师徒之谊,大不了能算你看得起我贫道,愿意接受我的指点;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对我大礼相迎,叫我师父什么的。但是我有言在先,你学了我的功夫出去为非作歹惹是生非,那么不用你的父亲来修理你,我先就一掌把你打死打残了,听明白了吗?”

    陈青桐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我虽然淘气,但还不至于沦落到是非不分的地步!我练不好武功,可不代表我文章也写不好、书也没读过哦!”

    钟梓玄笑了笑道:“如此最好。我在附近住了这几年,陈家父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大概还知道一点点,否则你就是磕破了头,也休想我教你一招半式。”陈青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道长,我从哪里练起呢?”

    钟梓玄笑道:“你根基不稳,而且已经过了最好扎根基的年龄。我看你虽然是块良才美质,但身形瘦弱,后天不足,如果贸然去练外家功夫,只怕对你筋骨有伤,因此你要练好我的功夫,就必须从内家功夫练起。我教你两套吐纳之法,你按时修炼,半个月以后你再来见我。那时我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合适练我这门的功夫。你要知道,功夫练得不对路,轻的可能会满身伤痛,重的筋脉尽毁,终生成为废人的。我这里有两套口诀,你尽力记下,每日选午后三刻,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吐纳运气。我这门功夫的扎根功夫十分好练,你想睡觉的时候练也成,出恭的时候练也没问题,随时练都可以,不需要像练外家功夫扎马这样大费周章。”于是一句一句,将口诀传了给他,笑道:“你是不是练武的材料,半个月以后,自见分晓。”陈青桐觉得钟道人和蔼可亲,无形中生出了不少亲近之意,当下认认真真地记下口诀,半信半疑地问道:“果真如此?”

    钟梓玄似笑非笑地道:“不信你大可不练,贫道又没押着你让你练。这两个法子可以帮你赔补后天不足造成的中气羸弱,常年锻炼,百病不生,延年益寿,随时练随时有效果,还能轻易驱除疲劳。你若能依法修练,莫说一个刘师父,便是十个刘师父,也奈何你不得。”陈青桐道:“不要贴膏药?”解开衣裳,露出满身狗皮膏药,道:“都是在刘师父那里练功弄的。”钟梓玄登时哭笑不得,道:“不要吃药,也不要贴药,是药三分毒,你好了酸涨,却平添其他毛病,未免得不偿失。”于是又传他第三套口诀,教他以前两套口诀为基,教他如何依凭意念,将全身气息缓缓引向酸涨疼痛之处。陈青桐回到家中,果然依法打坐吐纳,不仅满身的青淤好得极快,力气也凭空大了几分,跳坑站桩,皆不似以前那般劳累。有时他去刘师父那处,刘师父使坏绊他,已无法让他跌倒大出洋相,有时不待刘师父出手,已然轻轻避过,刘师父不禁目瞪口呆,暗暗称奇。陈伯把陈青桐练功的情况回去详细禀报给陈镇南,陈镇南闻报大喜道:“这逆子习武多时,如今总算是有些进步了。”

    他依言练了一年,已觉体内有使不完的气力,一年以后,身材瘦小的陈青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便得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起来,他心知钟道长教给他的那些吐纳功夫已渐渐起了作用,心中大喜,于是又跑去见钟道长,求钟道长教他真正的武功。钟道长哈哈一笑,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教了他两套剑法。一套剑法,以狠辣见长,一套剑法,却依是以修养内力为主,不到四年,陈青桐的武功,虽不说已到了江湖一流的水准,最起码果然如钟道长所说:“十个刘师父也不是对手”了。丈许高下的围墙,捏着口诀,飞身一纵,轻飘飘地就到墙外,因此,他和父亲居所之间隔着的这堵小矮墙,根本拦不住他的脚步。趁着陈伯还没回来,他一抹嘴,悄悄出门,果然毫不费力地就跳到了父亲的院子里。

    不过让他丧气的是,父亲房里也没找到银子,只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串铜钱。陈青桐当然并不指望能在父亲房间里找到大笔的银子,找到了他也没这么大的胆子一并卷跑,有这吊铜钱,那么就有多远走多远好了,大不了讨饭回家,作为家里的独子,陈家偌大产业的继承人,父亲总不能真的把自己赶打出门吧?想到这里,他急忙溜出父亲的房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这时,正好陈伯刚刚走进来,看见陈青桐踱着小方步在院子里装模作样,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不过还是没说什么。院子和房间连在一起,大少爷走出房门到院子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总不是什么“违规”的事,陈伯心想。

    这时阿财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陈伯说:“老爷回来啦!”陈伯哼了一声,道:“老爷回来你用得着这么气喘吁吁的吗?”阿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地道:“还来了个凶神恶煞的老太婆,要跟老爷动手哩!”陈伯这才吓了一跳道:“老太婆?长什么样?他跟老爷动手,可不伤着老爷吗?”急急忙忙跟着阿财就出去了。陈青桐嘀咕道:“爹爹会武功吗?不会的话,一个老婆婆跟他动什么‘手’?”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跟着陈伯,到了前院。他不想被父亲发现,所以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墙头,轻轻纵了上去,把大半个身子都藏在绿叶丛中,放眼一望,不禁吓了一跳!

    他的父亲陈镇南手持宝剑,带着一大堆手拿棍棒钩叉的家丁正背对着他站在他家内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那老太婆面色黝黑,已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但她面色阴狠,形貌怪异,陈青桐看了,好像白日见鬼一般,背心阵阵冰冷!只听那老太婆尖声道:“看在以往相识,好好交出‘八脉心法’,我饶你不死;否则,我鸠杖出手,从来都是鸡犬不留!你可想明白了,为了一本不知真假的八脉心法,搭上你们陈家上下三十多条人命,到底值得不值得?”

    陈镇南沉声道:“鸠盘鬼母,你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说我这里有八脉心法?好歹也曾听说你在济南府为民除害,杀了三十名荼毒当地村民的鞑子,为何不讲道理,跑到我这里来缠夹不清?”

    鸠盘鬼母冷笑道:“老娘高兴杀人,什么时候都是个杀,用不着你来给我戴高帽子。说!八脉心法,你交还是不交!?”陈镇南道:“笑话,我没有拿什么交给你?要我的脑袋么?”

    鸠盘鬼母尖声大笑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好好劝你你不听,那就怪不得我老婆子手下无情了!”猛地大喝一声,铁拐带风,当头打下!陈镇南横剑封挡,当地一声,火星四溅,陈镇南手腕酸麻,鸠盘鬼母依旧是那副老迈枯瘦的样子颤巍巍立在风中,宛若一株盘根老树,颤颤然,巍巍然,人虽老迈,却似有一股无形的刚烈之气,正轰轰发发地散放出来。陈镇南长剑惯劲,如影随形,似蛆附骨,剑光如练,手腕一沉,腰间运劲,连人带刀,突然撞将过去。鸠盘鬼母铁拐斜飞,黑沉沉一道拐影横卷而出,接了陈镇南一剑,反手一掌,掌风凛冽,神威迫人。但见她手腕就势一缩,单手探出,往陈镇南胸口抓去,叫他非撒手放剑、回掌相格不可。陈镇南眼见她五指如钩,带着嘶嘶劲风横扫而来,立即双臂一振,宝剑急递。这一剑却是他内力凝聚,剑尖嗤嗤作响,剑身宛若一涵秋水,晃动不休。鸠盘鬼母嘿嘿一声冷笑道:“好!这几招还像个样!”倏地左足前踏,横杖相迎,招式一变,龙头微吐,拐杖未到,劲风先起。陈镇南抖腕提剑,锋刃急翻削她手臂,两招并发,飞起一腿,猛踢鸠盘鬼母腰间章门穴,哪知脚到半途,蓦觉脚底一麻,人影闪处,已吃鸠盘鬼母掌力拍着足底“涌泉”,一条左腿,登时麻木不仁,闷哼一声,向后急跌,手臂剧震,宝剑脱手而飞。

    鸠盘鬼母一声长笑,拐杖带风,猛击下去,忽觉背后风起,一人飞出人群,抖手发出三支钢镖,向她背心打到。只听那人喝道:“哪里来的老妖婆,青天白日,敢到此地来伤人?”那人正是刘师父。鸠盘鬼母并不回头,铁杖一圈,一道乌光,登时将三支钢镖震得飞上半空,回身冷笑道 :“你是陈家走狗吗?巴巴地赶来送死!”刘师父大怒道:“老妖婆,偌大年纪不存心向善,竟敢跑到人家家中杀人!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吗?”

    鸠盘鬼母嘿嘿冷笑道:“王法在老娘眼中是个鸟!不怕死的多来几个,老娘我正要开个人头大会!你们两个有什么本领尽管使出来让老娘瞧瞧!”随手一抖,拐杖猛然压下,陈镇南斜身滑步,一甩剑锋,跟跟跄跄向旁急冲几步,虎口既麻且热,又惊又怒,唰唰回身两剑,鸠盘鬼母拐杖一举,将两招同时破去,刘师父愤然进剑,眨眼之间,连进七招,鸠盘鬼母一一破开,道:“唔,你这剑法看上去还不错,只不过可惜是个花架子,火候还差得很!”谈笑之间,铁拐盘旋,连连反击,陈镇南给迫得连连后退,刘师父长剑使得风雨不透,鸠盘鬼母好整以暇,抽空进招,一拐一掌,把两人杀得汗水淋漓。但陈镇南一口宝剑守得极稳,鸠盘鬼母攻势忽缓,铁拐平拍,乘两人攻势暂缓,突然连下两记重手,“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上下两拐,分取陈镇南与刘师父要害穴道,左掌一伸向外拍出一掌,但听风声呼呼,砂石飞扬,拐掌齐施,把两人牢牢困住。陈镇南每挡她一拐,身躯便震一下,手腕酸麻便愈甚。刘师父剑法颇为了得,长剑舒转,剑光点点,密布身周。三人斗到五十招开外,鸠盘鬼母忽地叫道:“当年三十多名金国鞑子联手抓我,也不过在我杖下走到一百招,你们两个现在已走到五十多招,老娘不能再让你们了!”拐杖横挑直扫,掌力远震近攻,砂石飞扬中刘师父冒死抗拒,眼看鸠盘鬼母一拐戮到陈镇南胸膛,疾进一剑,刺她左胁,鸠盘鬼母左掌一带,喝声“去!”只听得刘师父一声惨叫,给她掷出了三丈之外。但见刘师父胸衣碎裂,胸膛上有两道紫色抓痕,口吐鲜血,命若游丝!陈镇南大惊,正要飞身过去,只听鸠盘鬼母嘿嘿冷笑道:“你今天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铁杖一伸,疾如闪电,陈镇南匆忙间横剑一挡,只听一阵切金断玉般的响声,手中长剑被鸠盘鬼母一杖震得片片碎裂!

    爬在墙头的陈青桐吓得心惊胆战,高声叫道:“丑鬼,别伤害我的爹爹!”跳下墙头,飞奔过来。他把陈镇南从地上扶起,叫道:“你这丑鬼,为何伤我爹爹?”鸠盘鬼母看了他一眼,似是身躯一震,铁杖一举,喝道:“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快快让开,让我杀了这个负心薄幸的小人!”

    陈镇南喘息方定,怒道:“放屁,是我负心么?她已为人妻,心中却还念念不忘想着别人,我责骂几句,她便负气出走,关我什么事?”鸠盘鬼母嘿地冷笑一声道:“她心中固是想着别人,却始终贞洁自守,未曾越轨丝毫。她被你辱骂无极,出走也是自然。”陈镇南怒道:“胡说!一个不贞洁的妇人,要她回来乱我陈家的家风么?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患无妻?就算天下女子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去求她!”

    鸠盘鬼母倏地变得神情狰狞,涩声道:“受死!”铁杖一举,就要打下,忽听一人冷笑道:“你这恶婆娘又跑到这里来伤人了!”陈青桐闻声大喜,道:“是钟道长来了!”

    陈镇南怒视不远疾步而来的钟梓玄,恨恨地道:“老夫就算死了,也决计不肯受你半点恩惠!老贼婆,痛快点杀了我,想我求饶,那是做梦!”

    鸠盘鬼母笑道:“你想死,老娘偏不让你死;你越不愿欠牛鼻子的人情,我越要让他救你一命。”一杖挥出,钟梓玄拂尘迎风一抖,把她拐杖刷在一边,鸠盘鬼母一掌拍出,叫道:“牛鼻子,让我见识见识你的五雷掌法!”钟梓玄哈哈大笑,道:“你这是有心要伸量我了是么?”身形不动,也是一掌拍出,掌心劲力吐处,竟是声若郁雷。双掌相接,鸠盘鬼母只觉得对方掌心中一股大力如翻江倒海,绵绵不绝而来,心头凛然,叫道:“好!”以力卸力,解了这一掌,一声长啸,直扑过去。钟梓玄见这婆娘飞扑之势猛不可当,大喝一声,腾空飞起,单掌下截,一招“乌龙取水”,居高临下,往她手腕上拍去。鸠盘鬼母竟自不避,顺手一带,变掌为抓,左掌已如风行电掣般拍到。掌未到,风先至,迅猛之极。钟梓玄撤掌还招,一个筋斗从半空翻将下来。鸠盘鬼母不容他缓势抽身,跟着扑落,铁拐带风,指向他后心要害。钟梓玄只感背心一股凉气透衣而入,身躯奋力往前急挺,倏地转身,左手中指疾弹,竟将鸠盘鬼母沉重之极的拐杖弹开,嗤的一声,他袖子被扯了一块。他临危不乱,立即借势倒纵开去。鸠盘鬼母已知他极不易与,深吸口气,身形晃动,铁拐拦腰一扫,欺身直进,手爪猛往钟梓玄脸上抓去。钟梓玄见她来势凶锐,身躯拧转,五指如钩,抓她右臂肘心 “曲池穴”。岂知鸠盘鬼母竟不理会,拐杖倒提,右爪依旧直伸,要硬扭敌人手臂。钟梓玄手腕一翻,啪的一声,两人又拼了一掌,身影一合即分,分别跳开。鸠盘鬼母铁拐抖处,恍若疾风暴雨,一味凌厉进攻,愈战愈勇,钟梓玄饶是功夫了得,也不敢与她拐杖硬拼,倏地左掌翻出,直取鸠盘鬼母双目,呼喝声中急跃而起,双掌齐落,鸠盘鬼母早知他有此一招,飞身一闪,闪在一旁,只听得嘭嘭两声,尘土飞扬,钟梓玄掌力打空,地上被他打出了两个尺来深的土坑。鸠盘鬼母暗暗心惊,攻势略减。

    钟梓玄左足一点,一招“铁锁横江”,疾往敌人左胁虚拍,跟着身子微侧,掌发连环,猛击对方面门。鸠盘鬼母猛见掌到,倏地铁拐斜横,钟梓玄一掌拍在她拐杖上,只觉冷冰冰滑溜溜极不好受,掌力一收,掌心窝起轻轻往外一推,“顺水推舟”反手就是一掌。鸠盘鬼母圈转铁拐,斜里一拐扫出。哪知耳中喀喀作响,钟梓玄的手臂骤然间似乎长了半尺,鸠盘鬼母明明已经闪开,还是啪的一声,正中肩头,几个趔趄,险些摔倒。这两招交换只是瞬间的事,钟梓玄下手毫不容情,跟着就是一掌,往鸠盘鬼母天灵盖上拍落。他苦练多年的“五雷神掌”摧筋破骨,掌力辛辣无比,这一下要是给拍中,鸠盘鬼母势必顶门粉碎,再无饶处。鸠盘鬼母武功高绝,见敌人出此险招,当下不及细想,猛地伸手格出,反掌为抓,竟抓着钟梓玄手臂,将钟梓玄直摔出去,飞身疾扑,铁拐嗡嗡作响,一拐向钟梓玄头顶击下。钟梓玄立足未稳,不及变招,一个飞鸟投梭,窜开数尺。鸠盘鬼母骂道:“想逃?”左手跟着拍落。

    钟梓玄在原地连转两个圈子,方才将鸠盘鬼母一浪接一浪的掌力悉数消解,暗暗惊讶,心道:“这老贼婆掌力好生厉害!”右手运起玄功,砰地一声,将鸠盘鬼母拐杖震开,左掌顺势一挥,一个手挥五弦,手背向鸠盘鬼母面门刮到。手掌起处,劲风呼呼,刮面如针。鸠盘鬼母倏地俯身避开敌掌,铁拐反背一圈,一个筋斗翻出丈余,这一招“灵猫扑鼠”既避敌,又解招,又快又巧,还连伏两记后着,钟梓玄看了,也不禁暗暗喝了一声彩。

    斗到分际,鸠盘鬼母铁拐使开“地堂棍”的路数,着地滚进,猛攻敌人下盘,钟梓玄掌力拍出,无边无着,心头一惊,右手四指并拢,猛地一个“截掌”,掌风沉郁之极,鸠盘鬼母铁拐末及收回,敌掌已到,当即使了半个“铁板桥”,上身向后急仰,忽听钟梓玄手臂关节再次喀喇声响,手臂骤然又长数寸,掌锋几已触到鸠盘鬼母眉睫。鸠盘鬼母危急中左手疾起,食、中二指疾伸,形如鹤嘴,使出小擒拿手法,猛勾敌人手腕,向左疾撩,就在此时,钟梓玄错步回身,右臂如铁,紧紧扼住她的喉头。这一招自己胸口全然卖给了敌人,却是拳掌法大忌,鸠盘鬼母拐杖一扔,双掌倏地向上一托,以力碰力,已震开钟梓玄的手臂,脚步一旋,背对钟梓玄,横肘撞他胸口。砰地一响,钟梓玄只觉前胸剧痛,不由自主放松了扼在敌人颈中的手臂,向后直跌。鸠盘鬼母也感喉间被扼得呼吸艰难,跃在一旁,狠狠喘气。两人相拆不过二三十招,却纯是以性命相搏,攻守进退,全无古格,胜负难分。

    鸠盘鬼母喘息已定,尖声笑道:“牛鼻子,你果然有些本领,今日且放你一马,来日再来好好讨教!”倏地飞扑上墙,几个振臂,瞬间失去了踪迹。钟梓玄走近几步,问陈镇南道:“你不要紧么?”陈镇南站了起来,怒道:“要紧不要紧,关你什么事?”转头对陈伯喝道:“给我把这逆子关进地洞里去!没有我的命令逃了出来,就给我打断他两条腿!”陈伯吓了大跳道:“少爷,对不住了。”招呼几个家人把陈青桐围着,陈镇南怒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陈青桐刚要分辨,几名家丁登时将他抓住,往后院拥去,陈青桐见父亲面如铁色,也吓得不敢吭声。几人到了后院池塘岸边,一人伸手在一块石头上轻轻地按压几下,露出一个洞穴。陈青桐奇道:“为何换我家还有这个隐密所在?”忽然隐隐听见陈镇南在外面大骂,却又不知道他骂的是什么。

    陈伯道:“若非今日老爷提起,我们也不知池塘边还有这样一个所在。”待他进去,外面将门锁上。陈青桐大叫道:“我自反省,何用锁门?”家丁道:“是老爷的吩咐,小人不敢违抗。少爷,里面有灯,顶上有透气透光的孔穴,你且忍耐一下。老爷火性大,待他消了气,小的们自然就放你出去。”只听外面脚步踢踏,渐渐声息全无,想是走得干干净净了。

    陈青桐一肚子懊丧,见石床上放着一本书,俯身拿起书本,但见封面,两个隶书大字《隋唐》,不觉大失所望。只是眼下被困在这地洞密室中无所事事,于是斜靠在床,将那书随意翻看几页,无非是隋炀帝无道,天下大乱,起三十六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之类的故事而已。那书中写反隋义军,以瓦岗寨混世魔王程咬金势力最大,程咬金后来“禅位”李密,李密并无大志,终于被唐高祖李渊得了天下。看了片刻,只觉神思困顿,往床上一躺,呼呼睡去。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只觉得腹中闷热,翻身坐起,猛地抬头,依稀便见墙上似乎画着有画,不觉好奇心起,站了起来,端着油灯近前,仔细打量。

    但见墙上画的并非山水或花鸟虫鱼,却似是一份图谱。他看了片刻,只觉有趣,道:“横竖闲着无事,这图谱倒也有些趣味。”就将油灯放在墙根下,依着壁上所画的图谱,或舞或动、伸展吐纳,以为一乐。见一人肚脐画着一个白色的圆点,由此引出一条线,往胸口而去,又有一个白点,标记乃是“膻中”要穴,再由此分行贯入双肩,又标着“肩井”二字,细线不断延伸,却向手臂,再达掌心。心中暗暗奇怪道:“爹爹会武功,我这么多年,浑没察觉;家里有暗室,我也不知道;这家里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想起最大的秘密,是父亲从来不跟自己说母亲的情况,更不说是生是死,就算是死,也该有一张遗像挂在家里的,可家里并没有。眼前这墙壁上的图画,仔细看来,却似曾见过,猛地一省,道:“钟道长教我的吐纳运气之法,不和这些图画大致相同么?只是如果图画上的线条是运气的方向,钟道长教我的倒是与它全然不同。”转念又一想道:“我家虽然有钱得很,可却没有妈妈陪着我;人家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父母双全,却安乐得紧。”垂下手臂,无意中摸着腰间挂着的那串从父亲房里“偷”来的铜钱,心道:“这次只要出去,我一定要去找找母亲的下落,哪怕她死了,我也好有个念想。”他的母亲老家在豫章一带,离着临安还有千里之遥,但他主意打定,更无更改,当下坐了下来,望着墙壁上的图画,按图索骥,运气吐纳起来。

    这一练,也不知练了几多时辰。初时但觉得腹中绵绵气息翻滚汹涌,渐渐积在胸口,压抑沉闷之极,想道:“这是何故?”想起钟梓玄传授的疏缓之法,三分用意,若即若离,一口真气从丹田升起,不过片刻,胸口气息便不再凝滞,双臂伸展之间,似乎有力无穷,几欲推墙渲泄。岂料双手甫一按出,轰隆一声巨响,登时尘土飞扬,把他呛得半死。好容易才缓过气来,但见石壁之上竟被他掌力震出一个大大的窟窿,喜道:“好玩。想这密室用料不多,以致墙灰松垮,便不结实。”高高兴兴钻出洞外,但见艳阳高照,乃是正午时分,暗道:“少爷饿得狠了。寻些鸡汤馒头来吃饱了肚子再说。”被他掌力震出的豁口在于假山群石之间,不仔细看,便难以被人发觉,于是小心翼翼四处窥探一番,见四下无人,急忙翻身豁口,奔到厨房里来。

    他神不知鬼不觉跑到厨房之中,只见到几个春卷,三四个鸡蛋,此刻饥火上升,哪里还顾得许多?狼吞虎咽吃了一饱,又溜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忽然想道:“奇怪。我在后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何居然没人来管?”非但没见父亲,也没见陈伯,那些仆人似乎也都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般。他心中奇怪,却无暇想太多,没吃完的春卷,几个鸡蛋,都塞在包袱里,探头出去,见四周静悄悄的悄无人声,轻轻出来带上门,飞身一纵,出了院门,一路前行。奇怪的是,左右前后,也并不见人声,大门紧锁。陈青桐心道:“这倒难不倒我!”足尖着地一点,轻飘飘飞过围墙,放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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