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从卢府出来后,江羡鱼心情十分复杂。

    “我跟他说了小黑是鲛人,他怎么就不信呢?非要说小黑是大蛇。”江羡鱼朝荣琰道:“你也见过小黑,你看他多乖啊?”

    “乖倒是没觉得,小黑老是板着个脸有时候也怪吓人的。”荣琰道。

    “小黑才不吓人呢,他只是长得比较冷酷。”江羡鱼叹了口气,又道:“谁知道卢承勋看着挺威风竟然那么不经吓,你说他不会被吓傻了吧?”

    “我看卢承勋这模样,估计一时半会儿很难缓过来。”

    “谁让他非要去梅园!”江羡鱼嘴上这么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便道:“要不然改日把大家伙都请来梅园看小黑吧,到时候旁人都能作证,卢承勋总该信了。”

    荣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就是……”

    “就是什么?”

    江羡鱼有些犯愁地道:“小黑到现在也听不懂我说话,更别说乖乖听话了。那晚你非说听到他唱歌了,我倒现在都没听到过呢。你说到时候我请大伙儿都来梅园看看,他要是不理人,那我多丢脸啊。”

    “这也不赖你,毕竟是不通人性的东西。”荣琰说:“我家有个小厮,他表哥是街头卖艺的,会驯猴。我听说猴子带回来都得养好一阵子才能驯好呢,更别说是鲛人了,小黑肯定没猴子聪明吧?”在荣琰的心里,一直将鲛人当成鱼类而不是人类,所以他始终觉得小黑不通人性。

    江羡鱼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到目前为止他都不知道小黑的智力究竟如何。

    “长了人的身子,那也毕竟不是人。”荣琰又道。

    “你家小厮那个驯猴子的表哥,你能不能带我见见?让他传授传授经验给我。”

    “可以啊,正好我想去看看猴子。”

    荣琰说罢带江羡鱼回了一趟荣府,找来那小厮询问了一番,随后一行人一道去了那卖艺表哥的住处。

    这地方略有些偏僻,院子倒是挺宽敞,只是院中摆满了各类街头卖艺用的东西,看上去略显杂乱。那小厮的表哥得知登门的是表弟主人家的公子,受宠若惊,忙将人请进了门。

    待荣琰说明了来意,他忙唤来了自己养着的两只猴子,并当面指挥着猴子又是作揖又是转圈,甚至还让猴子给江羡鱼和荣琰端茶倒水,直看得两人目瞪口呆。

    “这个有意思啊,你还不如干脆养个猴子好玩。”荣琰朝江羡鱼道。

    “我就喜欢小黑。”江羡鱼朝那卖艺人道:“你能不能教教我是怎么让猴子听话的?”

    “其实驯猴子也好,还是驯狗也罢,公子只要记住两个要点。第一就是以身示范,畜生毕竟听不懂人话,所以靠说是没用的,必须得靠做。你想让它做什么,就得一遍一遍做给它看,它看明白了自然也会跟着学。这第二嘛就是要威逼利诱,若是它懈怠不肯学,就要适当地打骂,让它知道你不高兴了。若它做得好,就要夸它,奖励点好吃的,下回它就会学得更卖力。”

    那卖艺人毫不吝啬地将自己驯猴的技巧倾囊相授,最后恨不得直接说要上门替江羡鱼驯练小黑。但江羡鱼在这件事情上不愿假手他人,把问题弄清楚便带着荣琰告辞了。

    当日江羡鱼回到梅园时,天色已经暗了,管事已经让人在后院点起了灯笼。

    江羡鱼走到池边,将自己特意买回来的栗子糕摆在一旁,而后拈了一枚递到了“鲛人”唇边。小黑虽然依旧不爱吃东西,但对于江羡鱼的投喂早已习惯,略一迟疑便接过那枚栗子糕送到了嘴里。

    “好了,这次先给你吃一颗。”江羡鱼将剩下的栗子糕收起来放到了几步外的石桌上,朝小黑.道:“我今日特意去找驯猴的取了取经,如今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小黑闻言眉头微蹙,嘴里的栗子糕瞬间就不香了。

    听这话,眼前这位江小公子竟是打算将他当成猴耍?

    江羡鱼说罢盘膝坐在池边,而后微微扬起脖颈,开口唱起了歌: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江羡鱼的歌喉不算特别惊艳,但少年人声音清亮,且唱得极为认真,听来倒是颇为悦耳。池中的“鲛人”倚在池壁上看着江羡鱼,目光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听清楚了吗?”一曲唱罢,江羡鱼转头看向小黑,解释道:“这是《诗经·卫风》里的一首诗,叫《淇奥》,小时候我兄长教我的,现在我教给你。”

    说着,他认真地看向小黑,又唱出了第一句:“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唱完之后,他指了指小黑的嘴,那意思让对方和自己一起唱,但小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唱一句,你唱一句。”江羡鱼说罢又演示了一遍,但对方始终不为所动,“你如果再不唱,我可就要惩罚你了。”他说着举起了自己拿流苏做的小鞭子,作势要惩罚小黑。

    面对这样的“威胁”,小黑依旧没有反应。

    江羡鱼瞪着小黑看了半晌,恍然大悟道:“哎呀,你不会是哑巴吧?”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自从小黑来了之后,好像从来没有出过声,对他的话也从未有过任何反应。他一直以为对方是听不懂人话,但如今想来,反倒更像个哑巴。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所有的一切瞬间合理了。为什么小黑从来不在夜里唱歌,为什么后斋的伙计那么着急把他卖出去,为什么对方在自己面前从来没发出过任何声音……

    原来是哑巴啊!

    这么一想,江羡鱼瞬间有些心疼。

    他拿过栗子糕又给小黑喂了一块,还顺便伸手在对方脑袋上摸了摸。

    小黑:……

    “往后咱们不提唱歌的事情了,咱们来试试另一件事情吧。”江羡鱼找了个空碗过来,面对着小黑坐下,然后将碗凑到了自己的眼睛下方,努力挤了挤眼睛,又用手在眼睛上往下一滑,那意思自己要哭了。

    他自认自己示范地挺到位,便将碗放到了小黑眼睛下,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道:“小黑,哭吧,给我泣两颗珠子看看。”

    小黑:……

    见小黑一脸冷漠,江羡鱼只当对方是没看明白,便将碗又放到自己眼睛下方,另一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他素来怕疼,再加上掐的又是最敏.感的软.肉,疼得眼睛瞬间就红了。

    于是,小黑眼睁睁看着江羡鱼挤了挤那对漂亮的眼睛,将一颗好不容易得来的眼泪滴到了那只空碗里。只不过江羡鱼不是鲛人,他的眼泪只是普普通通的眼泪,滴进去很快就了无踪迹了。

    “这回你总该看明白了吧?”江羡鱼吸了吸鼻子,再次将碗递了回去。

    可眼前的“鲛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眼神在少年泛红的眼尾处多逗留了一瞬。

    “朽木不可雕也!”江羡鱼有些恼,将碗往旁边一放,拿过栗子糕便拈起一枚塞到了自己嘴里,“今日你若是不给我泣颗珠子看看,我就把这些栗子糕全吃了,一颗也不给你留。”

    他说着便赌气似的将栗子糕往嘴里塞。

    在“鲛人”的注视下,一大包栗子糕很快就见了底。

    直到腹部传来一阵痛意,江羡鱼才停了手。栗子糕这东西本就不能多吃,他身体又娇贵,这么一大包栗子糕下肚,撑得他腹部又疼又胀。

    “哎呦。”江羡鱼捂着肚子窝在池边,疼得直哼唧。

    若是换了荣琰吃撑了起来活动活动也就罢了,可江羡鱼不是个能吃苦的人,遇到点小病痛就跟天塌了似的。

    “谷子,快给我揉揉肚子,我难受。”江羡鱼小声哼唧道。

    谷子是他那贴身小厮的名字,可他忘了这几日身边一直没带小厮。

    连日来的努力没有得到小黑丝毫的回应,再加上此刻被腹痛折磨,江羡鱼不由便委屈了起来。他想,自己就不该将小黑买回来,花光了银子不说,还落得这个下场……

    少年正委屈着的时候,便觉腹部一重,一只手按在了那处,并轻轻揉动了起来。

    “你手太凉了……”江羡鱼道。

    他话音一落,那只手就像是施了法术一般,竟是热乎了起来。

    江羡鱼这回总算是舒坦了,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腹部一下一下地揉动着。腹部的暖意渐渐浸入他的身体,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令他舒畅无比。

    大概是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江羡鱼渐渐有些出神,不知不觉竟是落下了泪来。

    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小黑手上的动作一滞,转头看向了他。

    “我忽然想我兄长了……”江羡鱼抬起一只手挡在自己的脸上,哽咽道:“从前我生病的时候,他就会像这样陪着我。”

    江羡鱼记得,他七八岁的时候生过一场重病,身体一直不大好。此后的许多年里,兄长一直贴身照顾着他,有时候他夜里睡不着,对方就会像这样轻轻揉他的肚子,或者给他拍背。

    “我好想他。”江羡鱼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看上去委屈又无助。

    少年身形本就纤瘦,这会儿侧躺在池边蜷缩着身体,让人看了很容易生出保护欲。

    “鲛人”垂在侧旁的另一只手抬了抬,似乎想要摸摸江羡鱼的脑袋,但最终什么都没做,又放下了。

    “怎么不揉了?我还难受着呢。”江羡鱼道。

    他话音一落,小黑按在他腹部的那只手,又轻轻揉动了起来。

    少年人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江羡鱼眼睛都还红着呢,又开始“数落”起了小黑:“别以为你给我揉揉肚子就不用泣珠了,你身为我的宠物,半点才艺都没有,将来我怎么让你见人啊?卢承勋的鹦鹉会唱歌,荣琰小厮他表哥的猴子都会给人作揖,你总要学点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将来我若是不要你了,将你转手卖给旁人,你有个才艺傍身,在新主人家也好讨生活。”

    小黑听了他这话,额角险些冒出黑气来。

    但很快,江羡鱼又有了主意,他一把攥住小黑的手坐起身来,开口道:“我想到了,你若是什么都学不会,我干脆把你打扮得好看一点,让你出卖色相得了。”

    不过显然他口中这“出卖色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那个意思,“我弄一身五颜六色的衣服给你扮上,再让人用珠宝给你弄一顶漂亮的头冠,到时候你就在这池子里摆个好看的姿势,既不用唱歌也不用泣珠,只要在他们面前摇摇尾巴,就够让他们开眼的了。”

    江羡鱼自觉这主意还不错,直恨不得连夜就找个裁缝铺子量体裁衣。

    “你这条尾巴这么漂亮,还不把他们迷死?”江羡鱼这会儿肚子也不难受了,趴在池边撩了撩水:“小黑,把你尾巴靠过来,让我看看。”

    小黑被他这番说辞“刺激”得面色铁青,但目光扫过他红意未退的眼尾后,还是配合地将尾巴浮到了水面上。

    “这鳞片可真漂亮啊,月光一照就闪……”江羡鱼小心翼翼伸手在上头摸了摸,“鲛人”似是有些不习惯,尾巴轻轻动了一下,但并未收回。

    江羡鱼见状胆子便大了起来,一只手在小黑的大尾巴上摸了又摸。他此前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对方的尾巴,这会儿仔细一看,只觉得越看越漂亮。

    “你这个鳞片会掉吗?”江羡鱼抬眼朝小黑问道。

    小黑一脸冷漠,自然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换季的时候应该会掉吧?如果掉了我就让人拿去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嘿嘿。”

    小黑:……

    江羡鱼摸够了他尾巴,又去研究他的鲛绡。小黑身上穿着的鲛绡质地轻薄,像是薄纱一样拢着对方劲实的上身,直垂到和尾巴相接的地方。

    “我记得后斋那伙计说,你们男鲛人……比普通男人都要厉害啊!”江羡鱼自认小黑听不懂自己的话,说起话来也没顾忌,目光盯着鲛绡的下摆处看了一会儿,而后开口道:“我看看你不介意吧?”

    说罢,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轻轻抬手掀起了鲛绡。

    “咦?”江羡鱼一脸震惊:

    “小黑,你竟然……没有!”

    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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